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纺织厂的考试比小花想象的难。她站在织布机前，听着监考员喊"开始"，手指却僵在纱线上。周围"咔嗒咔嗒"的机杼声让她想起砖窑里码砖的节奏，突然就不慌了。她织出的布不算最平整，但接头打得特别结实——像当年砌窑时抹的泥缝。
录取通知送到那天，吴国才特意请了半天假。他蹲在门槛上擦那双仅有的皮鞋，鞋油蹭得满手黑。小花对着缺角的镜子梳头，发现鬓边有了根白发，拔下来绕在指头上，像截细蛛丝。
“带着。”吴国才突然往她包袱里塞了个饭盒，打开是腌好的酱黄瓜——用最后一点糖票换的白糖腌的。小花想起砖窑红火时，她往酱菜里加糖被他骂败家的事，鼻子突然一酸。
纺织厂的女工宿舍挤着八张架子床。小花分到下铺，墙皮剥落的地方贴着张旧年画，胖娃娃怀里的鲤鱼己经褪成了白色。第一晚她睡不着，摸着枕头下那块碎砖雕，听见远处隐约的拖拉机声——不知道是不是吴国才在加班运粮。
第一个休息日，小花天没亮就起来了。她徒步走了十里路回村，手里攥着刚发的工资——十八元七角。推开家门时，看见吴国才正蹲在地上给国汉洗脚，盆里的水黑乎乎的漂着泥星子。灶台上冷锅冷灶，碗柜里只有半块硬馍。
“厂里食堂...”小花刚开口，吴国才就打断她："孩子能吃上商品粮了。"他指了指钉在门背后的户口本，崭新的"非农业"三个字蓝得刺眼。
那晚小花翻来覆去睡不着。后半夜隐约听见门响，借着月光看见吴国才蹑手蹑脚进来，往她包袱里放了什么东西。天亮后发现是两个苹果，其中一个被咬过一口——想必是他夜班发的福利，舍不得吃完带回来的。
秋收时节，纺织厂放了三天农忙假。小花回到村里，发现自家分到的田己经耕好了——垄沟笔首得像用墨线量过。吴国才的拖拉机停在田埂上，挡泥板反射着月光。她走近看，发现座椅缝里塞着块手帕，展开是她当年绣的鸳鸯——现在成了擦油污的抹布。
"妈！"国汉从田那头跑来，手里举着个东西。小花接过一看，是个粗糙的泥塑拖拉机，驾驶座上还捏了个小人——后颈特意塑了道凸起的疤痕。孩子的掌心有被茅草划破的血痕，但眼睛亮得像星星。
寒露那天，小花轮休回家，看见院里多了个崭新的搪瓷盆。盆底印着大红喜字，是供销社的紧俏货。"县里劳动模范奖品。"吴国才轻描淡写地说，耳根却有点红。晚上小花用新盆洗脚，发现盆底用红漆悄悄写着"1973.10.1"——是他们结婚的日子。
入冬前，小花特意去了趟废弃的砖窑。野草己经爬满了窑口，那尊裂开的土地公砖雕还在原地，被雨水冲刷得发白。她蹲下来，发现砖缝里钻出了棵柿子树苗——是当初种的种子发芽了。嫩绿的叶片上沾着晨露，在阳光下像无数个小太阳。
远处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小花站起身，看见吴国才的车斗里坐着国汉，孩子正朝她用力挥手。风把他们的笑声吹过来，和纺织厂的机杼声、砖窑记忆里的火声混在一起，竟出奇地和谐。
她最后摸了摸窑口的青砖，转身朝拖拉机走去。口袋里的碎砖雕轻轻磕着腿，那个"吴"字依然清晰可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