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催婚风暴1
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映在赵梦脸上，像一层冷冰冰的油彩。她歪在沙发里，拇指机械地往上划拉着短视频，一个接一个，内容像流水线上的罐头，在她视网膜上滑过，没留下半点痕迹。窗外城市的霓虹隔着玻璃渗进来，在墙壁上投下模糊而晃动的光影，给这间小小的公寓添了几分不真切的虚幻感。空气里只有短视频里罐头笑声和夸张音效在空洞地回荡。
世界一片喧嚣，赵梦脑子里却一片死寂的空白。这是她一天里，唯一能短暂屏蔽掉“甲方爸爸”、“KPI”、“催婚”这些高频噪音的时刻。
可惜，这片刻的安宁脆得像块薄冰。
手机屏幕猛地一跳，一个备注为“甲方-李姐（订婚方案）”的名字带着刺耳的专属铃声，蛮横地撞碎了满屋的寂静。赵梦眼皮狠狠一跳，一股烦躁瞬间顶到了嗓子眼，像吞了块烧红的炭。她盯着那名字看了足足三秒，才认命地吸了口气，指尖划过屏幕。
“喂，李姐？”声音被她强行挤出喉咙，努力裹上一层职业化的糖衣。
电话那头的声音又尖又急，穿透力极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挑剔：“小赵啊！方案我看了！那个主背景板，对对对，就是那个粉紫色的！不行，太寡淡了！我要的是那种……那种……喜庆！懂吗？就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订婚，是喜事！最好再给我加一对鸳鸯！对对，就是戏水的那种！要醒目！要大气！预算？预算不是问题！关键是效果！效果要炸裂！”
赵梦握着手机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粉紫色……喜庆……鸳鸯戏水……还要炸裂？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蹦出几个金光闪闪、大红大紫、恨不得把“我订婚了”西个大字糊满整个背景板的土味设计图，胃里一阵翻腾。她闭上眼，试图把那些辣眼睛的画面压下去，耐着性子解释：“李姐，我们之前沟通的风格是偏清新雅致的，这个鸳鸯的元素，还有过于浓烈的色彩，可能和整体调性不太搭……”
“哎呀小赵！你是设计师还是我是设计师？”李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质疑的不悦，“客户要什么你就给什么嘛！雅致能当饭吃？我要的是热闹！是喜庆！是那种一进门就让人‘哇塞’的感觉！赶紧改！明天一早我就要看新稿！就这样！”
“嘟…嘟…嘟…”
忙音响起，像一把钝刀子，在赵梦紧绷的神经上狠狠锯了一下。她盯着瞬间暗下去的手机屏幕，胸口那股憋闷的气猛地炸开，化作一声低低的、压抑的咒骂：“……靠！”
她烦躁地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屏幕朝下，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那个聒噪的世界。身体重重地陷进柔软的沙发靠背里，她抬手用力揉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李姐那张挑剔的脸和她妈林秀芬忧心忡忡、欲言又止的面孔，在她混乱的脑子里交替闪现，搅得她太阳穴更疼了。
催婚，催婚，还是催婚。工作己经像个不断加压的高压锅，家里还要再添一把火。她感觉自己像个被两股力量撕扯的破布娃娃。
手机屏幕不甘寂寞地又亮了一下，弹出一条新微信。发信人：母上大人。
赵梦心头一紧，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几秒，还是点开了。
是一条语音。她皱着眉，指尖点了播放。
“梦梦啊……”母亲林秀芬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来，带着她熟悉的、挥之不去的虚弱感，气息短促，中间还夹杂着几声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听得人揪心。咳了好一阵，那声音才勉强续上，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忧虑，“……下班了没？吃饭了吗？……那个，今天在楼下碰到你王阿姨了，她家小孙子，哎哟，胖乎乎的，都会叫奶奶了……真快啊……她家小王，就比你大一岁那个，都二胎了……”
又是这个！赵梦猛地闭上眼，牙关不自觉地咬紧了。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唠叨像一张湿透的牛皮纸，严严实实地糊住了她的口鼻。工作积压的烦躁、被甲方无理要求挑起的怒火，还有这无休止的催婚压力，瞬间拧成了一股失控的洪流，在她胸腔里横冲首撞。
“……女人啊，年纪大了，真的就……”林秀芬还在絮絮地说着，声音里那种认命般的哀愁像细密的针，扎在赵梦的神经上。
“够了！”赵梦猛地睁开眼，对着空气低吼了一声，像一头被逼到角落的小兽。她抓起钥匙和包，几乎是撞开了公寓的门。不行，她得回家。至少，得让老妈看看她这张被工作摧残的脸，也许能堵住那些没完没了的“二胎”、“年纪大了”？
楼道里声控灯随着她急促的脚步一盏盏亮起，又在她身后迅速熄灭，光影明灭间，她的影子被拉长又缩短，显得格外仓惶。
推开熟悉的家门，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淡淡中药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客厅里只开着一盏光线昏黄的落地灯，父亲赵建国高大的身影陷在沙发里，手里捧着一份晚报，听见门响，抬起头，脸上立刻堆起温和的笑容：“梦梦回来啦？吃饭没？爸给你热点……”
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更剧烈的咳嗽声打断。林秀芬佝偻着腰，从厨房门口慢慢挪出来，手里端着一杯温水。她脸色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像一张揉皱又摊开的旧宣纸，嘴唇没什么血色，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看到赵梦，她黯淡的眼睛里才勉强亮起一点微弱的光，随即又被担忧覆盖。
“怎么……咳咳……怎么脸色这么差？”林秀芬的声音气若游丝，一边咳一边艰难地问，“是不是……咳咳……工作太累了？还是……没好好吃饭？”她放下水杯，习惯性地伸手想摸摸女儿的额头，那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病态的、过度的关切。
赵梦下意识地偏头躲开了那只冰凉的手。这个细微的动作似乎刺痛了林秀芬，她眼神一黯，那只手僵在半空，显得更加苍白无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