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打在羊皮帽檐上,金秀兰哈出的白气刚飘起来就被风揉碎了。
她把药箱往怀里又拢了拢,箱子最底层的纸条硌着肋骨——那是顾长风留下的,带着焦痕的线索。
"秀兰妹子,"老赵头裹着补丁摞补丁的羊皮袄,佝偻着背在前面踩雪,"这道梁子翻过去,就是白山谷了。"他烟杆早收进怀里,怕火星子引了日军的注意。
马德胜落在最后,步枪斜挎在肩上,皮靴底的铁钉在雪地上凿出深痕。
这个参加过长城抗战的老兵,此刻正盯着雪地上稀疏的兽踪:"雾要起了。"他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擦过枪管。
金秀兰的太阳穴猛地一跳。
她停下脚步,指尖无意识地着胸口的围巾——那是顾长风用松针编的,还留着篝火的余温。
空气里有股异样的甜腥,像野蜂撞碎在蜂巢里的味道。
这是她最近才察觉的"异感",顾长风说过,这是灵脉守护者的天赋:能捕捉到灵气流动的异常。
"大家停步。"她按住老赵头的胳膊,声音压得很低,"雾里有东西。"
话音未落,山风突然打了个旋。
乳白色的雾从谷底翻涌上来,瞬间吞没了三步外的人影。
老赵头的烟锅"当啷"掉在雪地上,他摸索着去捡,手却触到一片黏腻——不是雪,是某种半透明的丝状物,像被扯碎的蜘蛛网。
"别碰!"金秀兰拽住他的手腕。
她看见那些细丝在雾里泛着幽蓝,像活物般蜷曲着往掌心钻。
灵脉的异动更剧烈了,她甚至能"看"到空气里有暗紫色的漩涡,正顺着山梁的走向汇聚。
马德胜的步枪上了膛:"小鬼子的毒气?"
"不是。"金秀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瞳孔里浮起细碎的光斑——这是她使用能力的征兆,"是...灵脉在挣扎。"
浓雾里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三个人背靠背站成圈,老赵头摸出怀里的铜烟杆(他说这是老周头留下的,当年送电台时用它敲过摩斯密码),马德胜的拇指扣住扳机,金秀兰从药箱里取出一包晒干的艾草——这是林月瑶教她的,灵脉扰动时,艾草的辛味能稳定心神。
雾气退得比来时更快。
等视野清晰,他们正站在一座被藤蔓覆盖的石门前。
门楣上的刻痕被苔藓遮住大半,金秀兰用艾草枝挑开绿苔,露出"太初观分脉"五个古篆——和老赵头说的一模一样。
"顾队长的笔记..."她翻出贴在内衣口袋的皱巴巴纸页,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一只手,指尖点在三个不同的位置,"按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马德胜用刺刀挑开缠门的藤蔓,锈迹斑斑的金属刮擦声让老赵头首皱眉。
金秀兰深吸一口气,右手按上门石。
第一处,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第二处,石门发出闷响,像古钟的余韵;第三处——
藤蔓突然簌簌退开,石门"轰"地裂开半尺缝隙。
霉味混着松脂香涌出来,金秀兰看见门内满地残砖,中央立着尊半人高的石像:守护者的面容己被岁月磨平,双手却还保持着托举的姿势,掌心的凹槽里嵌着半块青铜残片——和顾长风总挂在脖子上的那半块,纹路严丝合缝。
"那是...顾队长的铜镜!"老赵头踉跄着扑过去,枯瘦的手指抚过残片,"老周头说过,守脉人用这东西镇灵脉...当年他看见观主把半块镜子埋在祭坛下..."
"嘘——"马德胜突然举起手。
远处传来犬吠,像一根细针猛地扎进耳膜。
金秀兰的异感再次翻涌,这次是刺目的红,像泼在雪地上的血。
"日军。"她的声音发紧,"至少一个小队。"
"怎么会?"老赵头惊得后退,撞在石像底座上,"我们走的是猎人小道..."
"他们跟踪陈铁柱的血。"马德胜的喉结动了动,"那孩子最后把电报藏在树洞里,血浸透了雪地,日本人的狼狗能闻出三天前的血腥味。"
犬吠更近了,还混着生硬的日语吆喝。
金秀兰看见雪地上出现凌乱的皮靴印,正呈扇形包抄过来。
她正要拉老赵头躲进石像后的阴影,一道白衣突然从断墙后转出。
"等你们很久了。"
声音像山涧里的冰棱,清泠泠的不带温度。
金秀兰转头,看见个穿月白棉袍的女子,发间插着根骨簪,腕上系着褪色的红绳。
她的眼睛很亮,亮得像雪地里的狼眼,却又静得像深潭——潭底沉着千年的故事。
"守脉人?"老赵头颤巍巍地指她,烟杆差点掉了,"老周头说过,守脉人都是白衣服...你是..."
"最后一个。"女子抬手,腕上红绳晃了晃,"你们要找的答案,不在这里。"她看向金秀兰,"在地下。"
犬吠己经近在咫尺,金秀兰甚至能听见日军上刺刀的咔嗒声。
白衣女子突然笑了,那笑容像冰面裂开条缝,露出下面的暗涌:"跟我来。"她从袖中抖出几枚淡绿符纸,往地上一抛。
符纸刚触地就腾起绿焰,地面剧烈震动,碎石从断墙上簌簌落下。
金秀兰被马德胜拽着踉跄两步,再抬头时,他们和日军之间竟竖起道半人高的石墙——是符纸引动了地脉。
"东侧密道!"女子的声音被震动扯碎,"我在尽头等你们!"她转身冲进迷雾,白影一闪就不见了。
马德胜拽着金秀兰往东侧跑,老赵头捂着腰一瘸一拐地跟着。
密道入口藏在石像底座下,是块能翻转的青石板,掀开时漏出腐叶的霉味。
金秀兰摸出火柴点燃,火光里照见密道西壁刻满符文,有些地方渗着暗褐色的液体——不知是血还是千年水锈。
"毒气!"马德胜突然捂住口鼻。
金秀兰的异感里泛起浑浊的灰,那是毒气的颜色。
她迅速从药箱里翻出薄荷膏,涂在三人鼻翼:"用衣服捂住嘴,这是瘴气,薄荷能解。"
密道越走越窄,最后只能猫着腰前进。
头顶的碎石开始往下掉,马德胜用刺刀捅了捅头顶的石缝:"要塌方,我来!"他从怀里摸出颗土制手雷(抗联兵工厂的次品,引信总爱卡壳),轻轻放在碎石最松的地方,"数到三,跑!"
"一——二——"
"轰!"
气浪推着三人往前滚,金秀兰撞在老赵头身上,药箱"啪"地打开,顾长风的纸条飘出来,被穿堂风卷着贴在石壁上。
等尘埃落定,他们面前出现个石屋,墙上嵌着盏青铜灯,灯油竟还能点燃。
白衣女子正站在灯前,手里捧着枚玉简。
玉色温润,上面的纹路像流动的云,又像灵脉的走向。
"给顾长风的。"她把玉简塞进金秀兰掌心,触感凉得惊人,"他该知道,灵脉从未沉睡,只是在等唤醒的人。"
"你是谁?"金秀兰攥紧玉简,"为什么等我们?"
女子没有回答。
她转身走向石屋角落的暗门,月光突然从头顶的裂缝漏进来,照见她腕上的红绳——和顾长风笔记本里夹着的那根,颜色分毫不差。
"真正的战争,"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不是对抗敌人,而是唤醒沉睡的意志。"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就融进了月光里。
石屋的灯"噗"地熄灭,只剩金秀兰掌心里的玉简还泛着微光。
远处传来日军劈砍石门的声音,还有松本健次(金秀兰听过这个名字,是关东军特种部队的队长)的冷笑:"找到他们,活要见人,死要见..."
"走!"马德胜扛起老赵头,"从暗门出去,我知道有条山路能回密营!"
金秀兰把玉简塞进药箱最里层,压在顾长风的纸条上。
她摸了摸胸口的围巾,松针的刺扎着皮肤,像顾长风说过的那些话:"等打完仗,我带你去看长白山的天池,那里的水,比灵脉还清。"
雪又下大了。
三人的脚印很快被盖住,只留下药箱里的玉简,还在微微发烫。
回到密营时,己是后半夜。
金秀兰借着篝火的光打开药箱,指尖刚碰到玉简,就听见外面哨兵的吆喝:"谁?"
"自己人!"是通讯员小孙的声音,"顾支队长的信!"
金秀兰的手顿了顿。
她合上药箱,把玉简压在最底层——等明天,等天一亮,她就打开它。
可她不知道,此刻密营外的雪地里,有双眼睛正盯着她的窗户。
那双手背溃烂的人摸出怀表,指针刚好指向凌晨三点——正是灵脉最弱的时候。
"守脉人?"大岛少佐舔了舔嘴角的血痂,"我倒要看看,你们的意志,能撑过几颗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