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营里的油灯结了灯花,"噼啪"一声炸响,惊得顾长风手指一抖。
他捏着那封带血的信笺,墨迹在火光里泛着暗褐,像滴未干的血。
信是村里的二壮写的,歪扭的字迹透着急促:"顾队长,求你...我们村的人,一夜之间全昏了,身子干得像晒了三年的老树皮..."
窗外的雪粒子敲着木窗,顾长风喉结动了动。
他摸向怀里的灵脉分布图,新得的那张还带着焦糊味——三天前炮楼突围时,马德胜用身子护着它冲出火海,现在那片焦黑的边缘还沾着战友的血。
图上三个红圈正对着信里提到的青牛村,像三支淬毒的箭。
"老顾。"金秀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裹着件灰布棉袄,左肩上的绷带渗出淡红,是昨夜替伤员换药时崩开的。
小姑娘手里攥着半块烤糊的玉米饼,"我跟你去。"
顾长风转身,看见她眼底的青黑——从炮楼撤回来后,她在伤员堆里熬了整宿。"你伤没好。"他声音发沉。
"我是医官。"金秀兰把玉米饼塞给他,指尖凉得像冰,"要是中了什么邪门儿的毒,总得有个懂医的在。"她顿了顿,又补了句:"再说...你怀里的地图,我也见过。"
顾长风望着她发白的嘴唇,到底没再劝。
他扯过墙角的羊皮大衣披在她肩上,转身叫醒守夜的战士。
七个人,三杆步枪,两把驳壳枪,还有半袋炒黄豆——这是密营能凑出的全部家当。
出密营时天还没亮。
雪停了,但风刀子似的刮着,刮得人脸生疼。
顾长风走在最前,皮靴踩在雪壳子上"咯吱"响。
金秀兰跟在他身后两步远,每走几步就咳嗽两声,震得肩头绷带渗血更多了。
他们沿着山坳往南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转过一道山梁时,路边突然传来摸索声。
顾长风立刻按住腰间的枪,战士们也跟着停下,子弹上膛的"咔嗒"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莫怕,是个瞎眼的。"一道沙哑的嗓音从雪堆里冒出来。
顾长风这才看见,路边的老榆树下蜷着个灰布衫的老人,枯瘦的手拄着根竹棍,眼窝塌陷得像两个黑洞,"青牛村的事儿,我等你们半日了。"
金秀兰凑过去,蹲在老人面前:"您怎么知道我们要去青牛村?"
老人的嘴角扯出道笑纹:"二壮那娃子跑出来送信时,踩的是山后那条野路子。
我在山神庙歇脚,闻见他鞋上沾的青牛村泥味儿——那泥里混着千年松脂,香得邪性。"他突然压低声音,竹棍点了点地面,"小同志,那不是病,是断命。"
"断命?"顾长风蹲下来,盯着老人浑浊的眼睛。
"灵脉断,气血枯。"老人伸出枯枝似的手,摸到顾长风怀里的地图角,"你们怀里那张图,我三十年前在终南山见过。
那时有个游方道士说,华夏地脉像条活龙,龙血养着九州百姓。
要是有人拿邪术抽龙血..."他喉结滚动,"百姓就成了被抽干血的树,看着活着,实则没了根。"
金秀兰倒抽口冷气,手指下意识攥住大衣领口——那里坠着枚银锁,是她娘临死前塞给她的。
顾长风按住老人的手背:"您知道青牛村的事儿?"
"村中央那口井。"老人竹棍往东南方一指,"民国七年大旱,井里冒黑水,毒死过三头牛。
后来村里请了苗疆的巫女,用青铜镜镇在井底。
那镜儿..."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那镜儿能引灵脉气,也能...吸灵脉气。"
顾长风扶他起来:"跟我们一起去。"
老人却缩回手:"我这把老骨头走不快,你们先去。
到了井边,记得用红布裹手——那镜儿沾了人气,会咬人的。"他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拿这个,见着井里的符文就烧,能缓一时。"
顾长风接过布包,触手是干燥的艾草香。
等他再抬头,老人己经拐进了树林,竹棍点地的"笃笃"声渐渐消失在风里。
青牛村的村口挂着两串冻硬的红辣椒,在风里晃得人眼疼。
顾长风踩过结霜的草垛时,心里突然发毛——往常这时候,该有小孩追着狗跑,该有老娘们在院门口唠嗑,可现在整个村子静得像座坟。
"顾队长!"跟在最后的战士小孙突然喊。
顾长风转头,看见他指着路边的碾盘——上面歪着个穿蓝布袄的老太太,白发散在雪地上,脸皱得像晒干的橘子皮,可手指还搭在碾杆上,像是刚要推碾子就昏过去了。
金秀兰蹲下来,翻开老太太的眼皮。
瞳孔散得厉害,像两团浑浊的雾。
她又摸了摸脉搏,跳得极慢,半天才一下。"不是中毒。"她扯下老太太的袖子,露出的胳膊上全是细密的裂纹,"也不是病...像是身子里的水被抽干了。"
顾长风攥紧了怀里的布包。
他绕着村子转了一圈,几乎每户人家的门槛外都有半盆没洗完的衣裳,或者半碗没喝的粥。
灶膛里的灰还是温的,说明事情就发生在昨夜。
"顾队长!"金秀兰的声音从村东头传来。
顾长风跑过去,看见她站在一间破屋前,门帘被风掀开,露出里面缩成一团的女人——是张寡妇,他上个月来村里筹粮时见过的,男人去年被鬼子抓劳工打死了。
"他们...他们没碰我。"张寡妇抖得像筛糠,怀里紧抱着个红布包。
她掀开布,露出枚泛着绿光的玉佩,"我男人走时,他娘给的。
说是能挡灾...昨夜我听见外头有动静,像猫叫又像人哭,还腥得很。
我把玉佩贴在心口,就看见黑影在窗户外头转,没敢进来。"
顾长风接过玉佩,触手温凉,背面刻着个模糊的云纹。
他想起王瞎子说的"灵脉气",突然明白这玉佩为什么能护着张寡妇——它沾着灵脉的生气。
"井...井里的动静。"张寡妇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后半夜我听见井台那边有响声,像是铁链子在磨石头。
后来...后来就没声儿了。"
村中央的古井被积雪盖了半层,井沿的青石板上有几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东西刮的。
顾长风扯下棉袄下摆,蘸了雪擦净井边的冰,露出模糊的刻痕——是些弯弯曲曲的符号,跟他怀里地图上的灵脉走向有几分像。
"我下去。"顾长风把步枪递给小孙,抓着井绳往下滑。
井底的黑暗像团活物,裹着阴冷的潮气往他脖子里钻。
他摸到石壁时,手猛地一缩——石头是热的,带着种让人恶心的温腻,像块刚从锅里捞出来的肉。
"顾队长!"金秀兰的声音从井口飘下来,"小心!"
顾长风没应。
他摸出怀里的火柴划亮,火光里,井底石壁上的符文突然清晰起来——那些弯弯曲曲的线不是刻的,是用血画的,暗红的痕迹渗进石缝里,还带着腥气。
而在符文中央,嵌着面青铜镜,镜面蒙着层灰,却隐约能照见他的影子。
他刚要伸手,井外突然传来"轰"的一声。
顾长风抬头,看见井口的天光被遮住了——几个身影正往井边凑,动作僵得像木偶,胳膊平举着,指甲长得能勾住衣服。
"顾队长!
他们动了!"金秀兰的声音带着哭腔,"是村东头的栓子,还有西头的刘老汉!"
顾长风扯住井绳往上爬,手指刚碰到井沿,就听见身后"咔"的一声——那面青铜镜从石壁里掉了出来,砸在他脚边。
他来不及多想,弯腰抄起镜子塞进怀里,拼了命往上拽。
等他翻上井台时,冷汗己经浸透了后背。
那些村民模样的"人"离他只剩三步远,眼睛白得像鱼肚子,嘴角淌着黑血。
金秀兰举着药箱砸过去,砸中个"人"的脑袋,可那"人"只是晃了晃,又接着往前挪。
"开枪!"顾长风吼了一嗓子。
小孙的步枪响了,子弹穿过"人"的胸口,可那"人"连踉跄都没有,反而走得更快了。
顾长风这才看清,它们的伤口里没有血,只有黑黢黢的碎渣,像是被虫蛀空的木头。
"往后退!"顾长风拽着金秀兰往村外跑,怀里的青铜镜硌得肋骨生疼。
那些"人"追了半里地,突然停住,像被什么扯了线的木偶,"扑通"一声全栽倒在雪地里。
回到密营时天己经黑了。
顾长风把青铜镜放在油灯下,镜面突然泛起微光,映出个陌生的符号——像是三条纠缠的蛇,又像是地图上那三个红圈。
"他们在模仿灵脉的力量..."他喃喃道,手指轻轻碰了碰镜面上的符号。
远处的山林里,松本健次站在树影下,望着密营方向的火光。
他摸出怀里的铜钉,断裂处泛着幽蓝的光。"有趣,越来越有趣。"他用日语低笑,"顾长风,你以为找到了钥匙?
那不过是我放在井里的鱼饵。"
密营里,顾长风把王瞎子给的布包打开,里面是半把烧过的黄纸,还沾着朱砂。
他突然想起老人说的"见着符文就烧",心里猛地一紧——或许明天,该把这面镜子拿给王瞎子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