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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马队，有位张沫离女士在会客室等您。
马迪正低头翻看会议纪要，警卫员的话让他手指一颤，纸张边缘被撕开一道口子。阳光从走廊窗户斜射进来，照在那道裂痕上，刺眼得让他一时看不清上面的字。
谁？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不像是自己的。
张沫离女士，她说预约了……"
马迪没等警卫员说完就迈开了步子。起初他还试图保持队长的威严，步伐稳健，对沿途敬礼的队员点头回应。但转过走廊拐角，确认没人看得见后，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飞奔起来。
六年。两千多个日夜。足够一个婴儿学会走路说话，足够一座城市改头换面，足够他娶妻生子……却不足以抹去张沫离这三个字在他心上刻下的痕迹。
会客室的门就在眼前。马迪猛地刹住脚步，胸口剧烈起伏。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警服领口，手指不经意触到无名指上的婚戒——冰凉的金属提醒着他现在的身份。
推开门的那一刻，阳光正洒满整个房间。沫离背对着他站在窗前，及肩的黑发在阳光下泛着微光，比六年前短了些。她听到开门声转过身来，嘴角挂着一抹浅笑。
马队长，打扰了。
这个称呼让马迪心头一刺。从前她总是喊他马迪，撒娇时会拖长音调叫马——迪——"，生气时则连名带姓地喊马迪同志。而现在，她叫他马队长，客气得像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沫离……他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阳光勾勒出她的轮廓，六年的时光带走了她脸上的稚气，赋予她一种沉静的成熟。她穿着简洁的白色衬衫和藏青色西装裙，像是刚从某个商务会议出来。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依然清澈见底，没有他担心的冷漠或怨恨。
请坐。马迪指了指沙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要喝点什么吗？茶还是咖啡？
茶就好，谢谢。沫离坐下时，裙摆微微掀起又落下，露出膝盖上一道陌生的疤痕。马迪的目光在那道疤上停留了一秒，迅速移开。
他按下内线电话吩咐送茶进来，然后坐在沫离对面的椅子上。两人之间隔着一张玻璃茶几，上面摆着一盆蔫头耷脑的绿萝。马迪突然想起六年前乌鲁木齐他们常去的那家咖啡馆，桌上总是放着新鲜的雏菊。
你……什么时候回新疆的？他问。
上周。沫离的声音很轻，公司派我来负责西北区的业务。
马迪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有太多问题想问——这六年她去了哪里？为什么突然消失？有没有哪怕一刻想过联系他？但这些问题都太私人了，不适合现在的他们。
梅丽还好吗？沫离突然问道，目光落在他左手的婚戒上，听说你们有了孩子。
马迪下意识转动了一下戒指：嗯，一岁了，男孩。梅丽很好，刚升了副主任医师。他顿了顿，你呢？结婚了吗？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问题太暧昧，而且他其实害怕听到答案。
沫离微笑着摇摇头：工作太忙，没时间考虑这些。她接过工作人员送来的茶，轻声道谢，其实今天来是想谈正事。我们公司主要生产高层建筑逃生设备，想请消防队提供一些专业指导，可能还需要配合做一些测试。
她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资料递给马迪。他们的手指在文件交接时短暂相触，马迪感到一阵细微的电流窜过指尖。沫离似乎也感觉到了，迅速收回手，端起茶杯掩饰自己的失态。
马迪翻开资料，心不在焉地浏览着。新安逃生设备有限公司，沫离的名字印在西北区业务主管下方。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在文件内容上，却发现那些专业术语一个都没进脑子。
这个项目……你会经常来消防队吗？他听见自己问道。
沫离的睫毛轻轻颤动：应该会，如果马队长不嫌麻烦的话。
不麻烦。马迪回答得太快，几乎像是抢答，随时欢迎。
阳光移到了沫离的肩膀上，照亮她衬衫领口一枚小小的银色胸针——是新疆地图的形状。马迪记得这枚胸针，那是她大学毕业时他送的礼物。没想到她还留着。
会客室的门突然被敲响，参谋小张探头进来：马队，支队临时通知十分钟后视频会议。
马迪皱了皱眉：能推迟吗？
是关于下周联合演习的部署，局长亲自主持。
沫离己经站起身：您先忙，我们改天再详谈。她递过一张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马迪接过名片，指尖再次擦过她的手指。这次他确定不是错觉——沫离的手在微微发抖。
我送你出去。他说。
不用了，认得路。沫离微笑着拎起公文包，代我向梅丽问好。
她走向门口，脚步轻盈得像一只猫。就在门关上的前一秒，她突然回头：马迪……"
这是她今天第一次首呼他的名字。马迪的心跳漏了一拍。
嗯？
沫离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再见。
门关上了。马迪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张名片，感到一种奇怪的失落。六年前她不告而别，今天她欲言又止。张沫离似乎永远在留下未说完的话。
2.
消防大队对面的边疆咖啡厅里，苏安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面。他的咖啡己经凉了，表面的拉花渐渐消散，就像他努力维持的平静假象。
一小时十七分钟。
沫离己经和马迪单独相处了一小时十七分钟。苏安盯着消防大队的大门，每一秒都像有一把小刀在刮着他的神经。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干涉沫离见谁，但理智和情感从来不是一回事。
还要续杯吗？服务员走过来问。
苏安摇摇头，目光没有离开窗外。就在这时，消防大队的门开了，沫离独自走了出来。阳光照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轮廓。即使隔着一条马路，苏安也能看出她的表情——平静中带着一丝他读不懂的复杂。
他迅速结账出门，在马路对面等沫离。她看到他时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加快脚步走过来。
你怎么还在这？沫离问道，声音里有一丝疑惑，不是说有事先走吗？
苏安耸耸肩：事情取消了。他仔细观察她的表情，谈得怎么样？
很顺利。沫离简短地回答，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回公司吧，我还有报告要写。
车上，沫离一首看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着那枚新疆形状的胸针。苏安坐在她旁边，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还是大学时用的那款香水。六年过去，她换了发型，换了衣着风格，却固执地保留着这些小习惯。
见到他……感觉怎么样？苏安终于忍不住问道。
沫离沉默了很久，久到苏安以为她不会回答。出租车驶过乌鲁木齐河，阳光在水面上碎成千万片金色的光点。
他看起来很幸福。沫离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这就够了。
苏安想说些什么，但所有话语都哽在喉咙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沫离从未真正放下马迪。六年前她突然离开乌鲁木齐，六年后她突然回来，都与那个男人有关。而他，永远只是站在她身后的班长，连过问的资格都没有。
3.
上海某栋老旧的办公楼里，陈斌一拳砸在墙上，指关节顿时渗出血丝。
他妈再说一遍？他瞪着坐在对面的老吴，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让沫离去查什么？
老吴——这个即将退休的老警察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比去年更深了：小陈，冷静点。这是她自己申请的。
放屁！陈斌猛地站起来，椅子向后倒去，发出巨响，她才从上一个任务回来不到两个月！你知道她上次差点……"
他哽住了，想起妹妹两个月前被送回来时的样子——苍白得像张纸，手腕上还有未消退的勒痕。她什么都不肯说，但他知道那两年卧底生涯给她留下了看不见的伤痕。
这次不一样。老吴递过一份文件，我们收到线报，有人要在消防器材上动手脚。这批问题设备一旦投入使用……"
会害死使用它们的消防员。陈斌接完他的话，突然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所以她才回乌鲁木齐。
老吴点点头：新安公司是幌子，她需要合法身份接触消防系统。
陈斌的拳头再次攥紧：因为马迪在那里。
这不是疑问句。他和老吴都心知肚明，沫离从未真正放下那个消防员，即使对方己经结婚生子。六年前她离开是为了保护马迪，六年后她回来还是为了同一个人。
她不该接这个任务。陈斌的声音低沉下来，感情用事的特工容易犯错，而犯错会送命。
老吴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档案，推到陈斌面前：看看这个。
陈斌翻开档案，里面是几份医疗报告和照片。照片上的沫离躺在病床上，手臂上插着输液管，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色。
这是她上次任务结束后在医院拍的。老吴说，医生诊断她有轻度PTSD，建议至少休养半年。但她坚持要接这个任务。
陈斌的手指抚过照片上妹妹消瘦的脸庞：为什么？
因为她看到问题设备清单上有乌鲁木齐消防支队的名字。老吴叹了口气，她说不能让那些消防员穿着有问题的装备进火场。
陈斌闭上眼睛。他知道沫离说的那些消防员其实特指一个人——马迪。即使时过境迁，即使对方己经有了新生活，她还是放不下。
我要申请调去新疆。陈斌突然说。
老吴摇摇头：不行，太显眼了。你是她哥哥，突然出现在乌鲁木齐会打草惊蛇。
那就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陈斌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相信你妹妹。老吴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她比你想象得更坚强。
陈斌没有回应。他想起沫离小时候最怕黑，晚上睡觉总要开一盏小灯。而现在，她主动走向最黑暗的地方，没有一丝犹豫。
窗外，上海的夜色渐深，霓虹灯开始闪烁。陈斌想起六年前那个夜晚，沫离平静地告诉他马迪结婚的消息，然后转身走进卧室，整夜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有些痛，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分担不了。
4.
乌鲁木齐的夜晚比上海安静得多。沫离站在公寓窗前，望着远处的天山轮廓。这是她回来后的第七天，也是见到马迪后的第一个夜晚。
手机屏幕亮起，是苏安发来的信息：明天需要我陪你去看场地吗？
沫离犹豫了一下，回复道：不用了，公司有人一起。发完又觉得太冷淡，补了个笑脸表情。
她放下手机，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旧相框。照片上是大学毕业那天的，马迪搂着她的肩膀，笑得阳光灿烂；那是她人生中最明亮的时刻，仿佛未来充满无限可能。而短短几个月后，她就切断了与过去的所有联系，开始了漫长的潜伏生涯。
沫离轻轻抚过照片上马迪的脸。今天见到他，她几乎用尽了全部自制力才没有哭出来。他变得更成熟了，眼角有了细纹，肩膀似乎也更宽厚了。但看她的眼神里依然有那种熟悉的温度，即使他努力掩饰。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陈斌：任务小心，随时保持联系。
沫离笑了笑，回复：知道了，老妈子。
她知道哥哥一定和老吴吵过了。陈斌从来不懂，有些路是她自己选择的，不只是为了组织，不只是为了正义，更多是为了那个己经不属于她的人能平安活着。
就像六年前她离开是因为得知毒枭在追查她和哥哥会威胁到马迪；就像六年后她回来是因为看到那份问题设备清单上有乌鲁木齐消防支队的名字。
都是为了他。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沫离想起小时候父亲告诉她，流星是天空的眼泪。现在她知道了，有些人的眼泪只能藏在心里，永远不能落下。
她关掉灯，躺在床上，听着自己平稳的心跳。明天开始，她要以新安公司业务主管的身份频繁出入消防队，接近马迪和他的同事们。这是一场危险的游戏，但她别无选择。
为了他，她愿意再次踏入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