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海的老式公寓里,陈斌将一沓文件重重摔在茶几上,纸张散落一地。他的指节泛白,太阳穴上青筋暴起,那双常年冷静的眼睛此刻燃烧着愤怒与恐惧。
为什么?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暴风雨前的闷雷,张沫离,你告诉我为什么?
沫离站在窗前,逆光中她的轮廓显得格外单薄。她弯腰一张张拾起那些文件——那是老吴给她的编外人员申请表,最后一页己经签上了她娟秀的名字。
哥,先坐下好吗?她的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
坐下?陈斌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轻微瑟缩了一下,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这不是你平时帮忙整理的那些档案,不是坐在办公室里分析情报!这是要你亲自潜入那些公司,和那些亡命之徒周旋!
沫离没有挣脱,只是抬起手,轻轻覆在哥哥的手背上。她能感觉到那双手在颤抖——这是她从未见过的陈斌,那个在警校被称为铁面的陈斌。
我知道。她平静地说,就像你十五年前做的那样。
陈斌像被烫到一般松开了手,后退两步撞上了沙发。他盯着妹妹的脸,试图在上面找到一丝犹豫或恐惧,但那张与母亲有七分相似的脸上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坚定。
你不一样……他的声音突然哑了,我是……"
你是陈列的儿子,我是张黎的女儿。沫离向前一步,双手捧住哥哥的脸,哥,我们血管里流着一样的血。陈伯伯和我爸是生死兄弟,他们选择了同样的道路。现在,轮到我们了。
陈斌猛地闭上眼睛,额头顶在妹妹的肩上。他想起十五岁那年,白衬衣的老吴告诉他父亲死亡的真相——是被毒枭活活折磨致死;想起继父张黎没有完整的遗体;想起母亲伤心过度突发心脏病,在那个下着冷雨的凌晨永远睡去。
而现在,他最后一个亲人要主动踏入那片阴影。
我怕……这三个字从陈斌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来,沉重得像是从灵魂深处挖出来的。
沫离感到肩头一阵湿热。她从未见过哥哥流泪,即使在父母相继离世的那段日子,陈斌也只是沉默地安排好一切,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夜不出一声。
我知道。她轻抚着哥哥的后背,像小时候他安慰做噩梦的自己那样,但我不怕。有哥哥在背后支援我,我什么都不怕。
陈斌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首视妹妹:如果我不同意呢?
沫离笑了,那个笑容让陈斌想起她五岁时,穿着小裙子在张黎离家前拽着他的裤腿说爸爸早点回来的样子。
你会同意的,她轻声说,因为这是我们的宿命,也是我们的骄傲。
窗外,上海的夜色渐深,霓虹灯在玻璃上投下变幻的光影。陈斌知道,有些选择一旦做出,就再也无法回头。
2.
北京协和医院的走廊上,梅丽快步追上那个高大的背影。
马队长!您的药!她气喘吁吁地拦住正要进电梯的马迪,递过一个纸袋,医生说这个要饭后半小时服用,一天两次。
马迪接过药袋,礼貌地点头致谢:麻烦梅医生了。
不麻烦,梅丽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医院的白炽灯照得她耳垂上的珍珠耳钉闪闪发亮,您的复健情况很好,再有两周就能回新疆了。
马迪下意识摸了摸左臂那道狰狞的伤疤。三个月前的那场山体塌方救援中,他本可以全身而退,却在最后关头发现了一个被困在车里的藏族小女孩。当他抱着孩子冲出危险区时,一块滚石砸中了他的手臂。
多亏了您的悉心照料。他客套地说,眼神却不h自觉地飘向窗外。北京的夜空看不到星星,这让他格外想念新疆的苍穹。
梅丽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走神。这个来自新疆的消防官员身上有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不像她接触过的其他官员那样圆滑世故,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真诚。更让她着迷的是,每次换药时看到他手臂上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疤,都会让她心跳加速。
马队长,她鼓起勇气,明天您休息吧?正好我轮休,听说您对北京不熟,要不要我带您逛逛?
马迪略显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梅丽确实漂亮,是那种张扬明艳的美,医院里不少单身医生都对她有意思。但他只是礼貌地笑笑:谢谢好意,不过我明天约了老同学。
梅丽掩饰住失望,故作轻松地说:那下次有机会再说。对了,您手臂上的旧伤……也是救援时留下的吗?
马迪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那些伤有些是工作所致,但最深的那道,是三年前在乌鲁木齐的冬夜里,他在一次救援任务中徒手砸碎一家咖啡馆的玻璃门后留下的——那天他收到了沫离的快递。
嗯,工作难免的。他轻描淡写地带过,转身走进电梯。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梅丽听见他轻声说了句什么,像是某个名字。
3.
凌晨三点,梅丽查房时经过马迪的病房,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梦呓。她轻轻推开门,看到马迪在床上辗转反侧,额头上布满冷汗。
沫离……别走……他含糊地呓语着,右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握,仿佛想留住什么。
梅丽站在床边,鬼使神差地握住了那只手。马迪立刻安静下来,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深邃的轮廓。梅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疼——这个在白天坚毅如山的男人,在梦中却脆弱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第二天早晨,梅丽恰好在食堂遇见了正在吃早餐的马迪。
昨晚睡得怎么样?她端着餐盘在他对面坐下。
马迪有些惊讶:还不错,谢谢关心。
梅丽咬了咬下唇,决定首入主题:马科长,您总在梦中叫的沫离是谁?看到马迪瞬间僵住的表情,她赶紧补充,我是医生嘛,观察病人睡眠状态是职责所在。
马迪放下筷子,眼神变得遥远:一个……很重要的人。
是女朋友吗?梅丽试探地问,她一定很漂亮吧?
曾经是。马迪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是我弄丢了她。
梅丽的心脏猛地抽紧。她见过太多病人,能分辨出什么是敷衍什么是真情。马迪说这句话时眼中的痛楚太过真实,让她既嫉妒又心疼。
那个女孩真幸运。她勉强笑着说。
马迪摇摇头,嘴角勾起一个苦涩的弧度:是我幸运遇见她。
那一刻,梅丽做出了决定。她要治愈这个男人的伤痛,即使用自己的全部去填补那个叫沫离的女孩留下的空洞。
与此同时,远在乌鲁木齐的政府大楼里,苏安正在整理消防检查的文件。他抬头看了眼日历,上面圈着一个日期——那是三年前沫离离开的日子。藏族小伙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他轻声自语,仿佛在向某个看不见的人承诺:
我会等到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