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22日 晴转多云
早上五点半,我睁开眼的时候,宿舍外天还没亮,头顶那台老旧的吊扇发出呜呜声,像是风箱喘气。赵阳还在睡,脸朝墙,被子被他踢到一边,露出一截瘦瘦的后背,汗湿了一大片。他最近胃口不好,昨天晚上只吃了半碗饭,我劝他去医院,他说舍不得请假扣钱。
我叹了口气,翻身下床,蹑手蹑脚穿衣,刷牙洗脸。一切都按部就班,这样的生活久了,人会变得机械,连情绪都懒得波动。
六点出工点名时,老高照例迟到了五分钟,喝着豆浆晃悠过来,眼里还是那副睡不醒的样子。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这种天,他还能不喝酒就算不错。
今天的任务是五号楼楼顶浇筑混凝土,整个工区都在调度泵车,赶在中秋节前把主体结构封顶。这个节点一旦完成,项目部那边能提一笔奖金,虽然和我们这些干活的关系不大,但总能分点小红。
上午七点,泵车到了,混凝土跟着进场。我带着两个人先上楼顶,架好临时围栏和导板,防止漏浆和边缘坍塌
太阳从东边爬起来的时候,工地像被蒸笼罩住,热气扑面。赵阳跟着上来,一边抱着水管冲洗板面,一边偷偷擦汗,脸色苍白得吓人。
“你别干了,去楼下阴凉地坐一会。”我看不下去。
“哥,我能撑住,要封顶了,我想跟着。”他嘴硬,但手脚发软。
我拉了他一把:“你这状态上去真出事了,项目部不会管你,是我倒霉。”
他没再争,低着头下楼。我拍了拍他肩膀:“给我看好下面的材料,水泥车来的时候别让人堆乱了。”
浇筑过程顺利,但在临近中午时,一台泵车的出料口突然堵管,混凝土一股脑往外喷,差点打翻了侧边堆放的模板。我急忙吼人撤离,同时拎起扳手去砸那根堵住的管子,几下砸得手掌生疼,才勉强恢复流畅。
一阵忙乱过后,我蹲在楼顶角落喘气,身后是水泥味和汗味混杂的空气。我看了眼手机,十一点西十二分,林知秋发来消息:
“你们那边中秋放假吗?”
我盯着这句话想了几秒钟,回了她:
“不放,得赶进度。”
对方没有立刻回。我忽然有些空落,原本我还想着,中秋节能不能请个半天假,到她单位附近找个小饭馆见一面。可现在这节奏,哪还有可能?
下午两点,混凝土全部浇完,项目部张工带着工程科那边的人上来验收,我陪着他们绕了一圈。张工边看边点头:“这次还行,周磊你干得不错。”
我应了一声,心里却清楚,这“不错”不过是合格而己,若真出了点事,他也第一个甩锅。
检查完后我没休息,趁着模板没拆,又安排人把水管从顶层盘下来清洗边缘残浆,争取让整个平台保持整洁。老高过来递给我一瓶矿泉水,说:“你可真能干,一点也不歇歇。”
我接过水:“这是我活着的方式。”
他一愣,没再接话。
晚上回到宿舍,赵阳躺床上没动,我一摸他额头,滚烫。他烧得不轻,嘴唇干裂,说话都没力气。我立刻打车把他送去附近的诊所,挂了个急诊。医生说是病毒性感染,发烧伴有脱水,要打点滴。
挂水期间,我一首坐在他床边,看着他胳膊上的针管。那一刻我突然很烦躁,不是对他,是对这日复一日的困顿。我给林知秋发了条语音:“你有没有那种感觉,活得像一根钉子,钉在哪哪疼,可你还得钉着,不然就散了。”
她半小时后回了一条:“有。我现在就是。”
我苦笑,想起她单位上周有个岗位调动,她落选了。她表面平静,内心肯定不好受。我们俩,一样困在各自的格子里。
晚上九点,赵阳退了烧,我扶他上车,一路小心翼翼地送他回宿舍。他靠着床边坐下,问我:“哥,你说咱干几年能转正?”
我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把那瓶退烧药放到他手边。
“先别想转正,明天活儿还不少,想不想干是咱自己的事,能不能干是现实的事。”
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我坐在床边开始写今天的施工记录,字写到一半停住了。这个记录本己经写满了大半本,从七月到现在,每天一页,从没间断。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有没有用,也许哪天我真的不干了,我会把它烧掉。
但此时此刻,它就是我生活的证据。
我拿起笔,继续写下去。
——周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