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玄在浪潮里载沉载浮。
滚烫的蒸汽,失控的列车。
要拉下节流杆吗?这支钢笔做的节流杆。
这截冰冷的金属。
这无情的物具。
这判官的法器。
他坐在死水中垂钓——
忽然看见了小时候的骁戎。
可怜巴巴的。揪着衬衫,哭泣。
他站在一滩巨大的血泊里,为新鲜死去的母亲,哀悼哭泣。
他大颗的眼泪跌落,被恶语击碎。如同打破的琉璃。
每一颗,都映出一个微缩的世界。
有佝偻的妇人在捡拾田埂的麦穗。
有矿工被嵌在岩石里如熄灭的灯盏。
有战火焚烧的古寺里诸佛低垂的眼睑。
有无数凄凄切切的哭声,震得他骨髓发寒……
他看见了少年时的自己。
站在人海茫茫的路口发呆,看穿行不息的冷漠,看地上被雨水泡烂的纸钞,看苦行僧经幡下的饿殍,看卖花的盲女被车轮碾过。
他看见了众生。
他看见了诸佛。
他看见了大日如来的法轮与银河悬臂同频旋转。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他看见了人世间一切痛苦与抉择。
他下不去手。
……
男孩滚烫的泪,滴落在他的唇里。
骁戎睁开眼睛,震撼、讶异。
欲望灭顶,男孩整个人脱力地向前倾倒,额头重重地抵在他的肩窝里,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迅速浸透了他破碎的衣料。混着他的血,洇开一片汪洋。
「好了好了……」
「没事了……」
骁戎心惊胆战地安抚着他,他的抚慰安稳、绵长,带着大地承托落叶的包容。
从紧绷的后颈,到单薄的肩胛,再到脆弱的后腰,一遍又一遍,蕴藉着那些因恐惧、愤怒、绝望而蜷缩的神经。
「好了……好了……结束了……」男人的声音带着沉甸甸的、近乎疲惫的温柔。
男孩呜咽声音渐小,他像一只在暴风雨中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小兽,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蜷缩的洞穴。
骁戎身上的气息——混合着血腥、汗水、麝香,以及一种独特的、雪后松林般的冷冽——令人安心。
「对不起……」
骁戎收紧手臂,将男孩拥得更紧更密。只是纯粹的拥抱,不带的试探,它纯粹的,像是寒夜里唯一燃烧的篝火,只提供庇护和温暖。
时间仿佛凝固了。
启玄的身体一点点软化下来,像冻土在暖阳下消融。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缠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
红色房间。
男孩盯着监视器里的画面,痴痴地出神。
连到嘴边的薯片都来不及吞。
僵硬地举在半空,看起来很是滑稽。
这时,「嗡——」地一声,门开启了,男人忽然回来了。
「你在干什么?!」
「啊!」
男孩吓得跌坐在地上,薯片打翻了,控制台一片狼藉,他一下子慌了神。
「长……长官……」他红了脸。
「刚刚发生什么了?」被称为长官的男人十分生气。
但是等着男孩回答。还不如自己去调取日志记录。
他一顿查阅,脸色越来越沉。
「你没有执行计划表?」
「是的……长官。」
「谁授权你这么做的?」
「没有人……」
「你好大的胆子!」
「……」
男人大声呵斥,男孩乖乖挨训。
「你知不知道,我会有连带责任?」
「对……对不起长官。」
男孩微微发抖。
「你知不知道你违反了规定,我可以立即裁决你!」
男孩咬了咬牙。「是我自作主张的,您裁决我吧。」
说着,闭着眼昂起头来。露出白皙的脖颈。
「……」
男人高高地挥起执剑。
银色的剑闪耀着朔朔寒光。
但终归,还是没有落下。
男孩偷偷睁开眼,见长官缓缓收回执剑。缓缓松了一口气。
「说说吧,为什么这么做?」
男孩嘟囔着,「我……我就觉得他太可怜了。」
「我说过,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
「可怜,你知道什么是可怜?你懂什么?」
「……」
「自作聪明。你终会酿成大祸。」
「……」男孩不说话,撇了撇嘴。
「怎么?不认可?」
「是的长官。我不认可您的观点。」男孩话茬接的密,骨子里带着倔劲。
男人要被他气死。拳头攥得咯咯首响。
「我觉得,我的选择更好。」
男孩蛮不服气的样子。
「呵,是么?」
长官轻轻嗤笑,「那就走着瞧了。」
——
白色房间。
渐渐平静下来的两人,开始面面相觑。
「为什么……房间没有开启?」
「呃……会不会是因为……规则还没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