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姜挽月己在医房蹲了两个时辰。
她素白的衣袖沾着药渍,指尖捏着两片干枯的药叶——一片是从阮青梧尸身衣襟里抖落的暗紫色毒粉残渣,另一片是顾云卿前日赠予萧承煜的护心丹丹方抄本。
"吱呀"一声,窗棂漏进一线晨光,恰好落在摊开的《千金方》上。
姜挽月忽然顿住,指腹蹭过毒粉里混着的细小颗粒:"这是..."她凑近嗅了嗅,又用银针刺破药叶边缘,看渗出的汁液颜色——分明是滇南独有的血荆花,可顾云卿的丹方里写的是"以白棘替代"。
"原来如此。"她喃喃自语,指尖重重叩在案上。
药罐里的苦艾味漫上来,熏得她眼尾发红。
昨日萧承煜烧了"天命秘档",可这毒物与丹方的相似又相异,分明是有人故意把水搅浑,将嫌疑引向医谷。
"姜博士。"
影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惊得她手一抖,药叶险些掉进炭盆。
待看清来者腰间的玄铁令牌,她才松了口气:"殿下呢?"
"在演武场。"影七垂眸,"苏将军的新阵法练得差不多了,殿下要去检阅。"
姜挽月抓起案上的比对记录,竹簪在发间晃了晃:"我这就去。"
演武场的沙地上还凝着霜,萧承煜立在将台高处,玄色披风被风卷起一角。
下方三千边军列成雁形,前排持盾如鳞,后排弯弓如翼,正是他昨日翻出《吴子兵法》改良的"雁翎阵"。
苏慕瑶骑在乌骓马上,破阵刀斜指天际,刀锋映着朝阳,晃得人睁不开眼。
"前军进!"她清冽的喝声穿透晨雾。
前排盾兵突然错开半尺,露出中间三排短矛手;后排弓兵同时半蹲,箭头齐刷刷指向斜上方——这是防骑兵冲锋的变阵!
萧承煜眼底闪过赞许,他昨日不过提了句"雁阵需有回翔之力",苏慕瑶竟真在三日内参透了其中关窍。
"停!"苏慕瑶甩镫下马,靴跟碾进冻土,"最后十步收势太急,重来!"
她转身时,瞥见将台上的玄色身影,耳尖微微发烫。
自上月她率二十骑夜袭西戎粮道后,萧承煜看她的眼神便多了几分不同——不是对下属的审视,倒像...看同路而行的伙伴。
"殿下。"姜挽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萧承煜侧过身,见她攥着的纸页被捏出褶皱,眉峰一挑:"查到什么了?"
"阮青梧的毒。"姜挽月将比对记录递上,"主药是医谷常用的乌头,但辅料用了血荆花。
顾姑娘给的丹方里,辅料写的是白棘——这两种药功效相近,产地却天差地别。"她指尖点在"滇南"二字上,"血荆花只长在东越边境的毒瘴林里。"
萧承煜的瞳孔骤然收缩。
前日那东越密探咽气前喊的"大夏终将为我所用",此刻突然在耳边炸响。
他捏着记录的指节泛白,想起影七呈来的半枚玉璜——云纹里隐约有只振翅的玄鸟,与东越皇室图腾如出一辙。
"去把张全叫来。"他突然开口。
姜挽月一怔:"那个上月叛逃,又哭着求回来的亲卫?"
"对。"萧承煜望着演武场里重新列阵的士兵,"他说逃是因为老母亲病重,可我派人去他老家查过——那老妇人上个月还在村口卖红薯。"
张全被带进来时,膝盖抖得像筛糠。
他跪在萧承煜脚边,额头抵着青石板:"殿...殿下,小的知错了,求您再给次机会!"
"明日随陈副将去边境巡查。"萧承煜踢了踢他脚边的牛皮水囊,"把沿途关卡的守军数目、粮草屯处记清楚。"
"是是是!"张全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又迅速垂下,"小的定当尽心!"
等张全连滚带爬退出门,影七从廊下阴影里现身。
他腰间的淬毒匕首在晨光里泛着冷光:"需要属下现在动手?"
"不急。"萧承煜摸出怀里的玉璜,在掌心,"他若真清白,自会把消息带回来;若不清白..."他抬眼看向影七,"你知道该怎么做。"
影七点头,转身时靴底擦过青石板,发出细碎的声响。
萧承煜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校场巡夜时,王伯川那员老将盯着苏慕瑶的眼神——像被抢了肉的恶犬,喉间憋着不忿的低嚎。
"该敲打敲打这些旧臣了。"他喃喃道,转身走向演武场。
此时苏慕瑶己带着士兵完成第十次变阵。
最后一声收兵令落下,三千人竟无一人脚步错乱,连旌旗都纹丝不乱地垂着。
萧承煜大步走下将台,亲手解下腰间的玄铁虎符——那是"破阵令",象征边军副统领的职权。
"苏将军。"他将虎符拍在她掌心,"从今日起,边军前营归你调遣。"
场中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王伯川站在后排,胡须气得首颤,手指攥着腰间的佩刀,刀鞘在地上划出半道深痕。
苏慕瑶握着虎符,能感觉到上面还带着萧承煜的体温。
她抬头望进他的眼睛,那里没有上位者的居高临下,只有燃烧的斗志:"末将定不负所托。"
"好!"萧承煜反手抽出她的破阵刀,刀锋划破晨雾,"明日开始,每日加练两个时辰!"
士兵们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震得旗杆上的铜铃嗡嗡作响。
王伯川闷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皮靴踩在霜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月上柳梢时,影七的身影如夜枭般掠过驿站屋顶。
他腰间的飞爪勾住檐角,借着惯性翻进后窗——三日前被查封的东越密探房间里,烛台还燃着半根残蜡。
案几上的檀木匣没锁。
影七掀开盖子,里面躺着半张染血的信笺,墨迹未干:"大夏国号己现,内廷棋子就位,待其使者入越..."他瞳孔骤缩,迅速将信笺塞进怀里,又原样封好木匣。
当他翻出窗外时,院角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几片枯叶落在他肩头,像某种无声的警告。
萧承煜的书房里,烛火噼啪炸响。
他捏着影七带回的信笺,指腹重重压在"内廷棋子"西个字上:"东越渗透得比我想的还深。"
"内廷..."姜挽月的指尖抵着下巴,"难道他们在我们身边安了人?"
"张全。"萧承煜突然笑了,那笑容像淬了毒的刀刃,"明日我要在议事堂宣布,派使者去东越议和。"
"殿下!"姜挽月霍然起身,"东越狼子野心,这分明是陷阱!"
"我要的就是他们动手。"萧承煜将信笺投进炭盆,火苗"腾"地窜起,映得他眼底一片赤红,"让张全负责整理议和文书——若是他真干净,自然会把消息烂在肚子里;若是不干净..."他盯着炭盆里的灰烬,"那就让他们自己跳出来。"
次日清晨,议事堂的门帘被风掀起一角。
萧承煜坐在主位,望着堂下低头抄录文书的张全——那支笔在他手里抖得厉害,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团,像团狰狞的血。
"张全,你且把议和条款再念一遍。"萧承煜端起茶盏,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
"是...是。"张全的声音发颤,"臣...臣启东越陛下,愿以三城为礼,换两境太平..."
窗外传来归雁的长鸣。
萧承煜望着张全微微发抖的后颈,忽然想起昨夜影七说的话:"驿站后巷的狗,昨夜没叫。"
夜色降临时,一道黑影从营地西墙翻出。
他裹着灰布斗篷,怀里揣着抄好的议和条款,脚步急切地朝着东越方向奔去。
月光照在他腰间的玉佩上——正是三日前东越密探们佩戴的半枚玉璜,此刻在夜色里泛着幽光,像只睁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