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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初刻，暮霭西合。萧承煜登上瞭望塔时，鞋底碾过一粒鹅卵石——那是小翠昨日埋下的"记号石"，此刻在暮色中泛着青白光泽，像枚凝固的眼泪。远处平原上，北燕千骑列成楔形阵，如黑云漫过收割后的麦田，最前端的狼头战旗撕裂晚风，发出猎猎怪响。
"报——敌军主将为北燕镇北副将李元昊！"影七的声音混着梆子声传来，他腰间的竹筒里插着七支斥候箭，箭尾还沾着北疆的黄沙，"其部皆披连环甲，前军配斩马刀，后军携强弩五十石。"
萧承煜摸了摸石墙上的凹痕，那是王大柱昨日夯土时留下的指印。他望向村口那面褪色的云纹旗，旗角被晚风吹得倒卷，露出内里用凝血写的"守"字——今早他带着流民在旗下起誓时，苏慕瑶的绣春刀就插在旗根下，刀柄缠着新割的艾草，清香混着铁锈味。
"传令下去：老弱妇孺全部进地窖，虎娃带二十个孩子在各巷敲铜盆。"他解下腰间牛皮水囊，往掌心倒了点水，抹在干裂的唇上，"告诉林伯，等敌军前军过了溪上木桥，就把桥板抽了——记住，留三块松动的木板。"
影七领命时，突然瞥见萧承煜袖口露出的烧伤疤痕——那是三日前筑村时，为救抱陶罐的流民孩童，被沸浆溅到的。此刻疤痕在暮色中泛着淡红，像道未愈的伤口。
戌时二刻，狼旗抵近。李元昊坐在乌骓马上，俯瞰着眼前的土坯村落。村口的拒马桩参差不齐，夯土墙最高处不过丈二，墙头上晃动的人影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裳，连件像样的铠甲都没有。他摸着下巴上的青茬，忽然哈哈大笑，声如破锣："南楚余孽就这能耐？本将还以为要打座坚城，闹了半天是群泥腿子搭的窝！"
他身边的百夫长皱眉道："将军，这村子依山谷而建，易守难攻......"
"易守难攻？"李元昊突然抽出腰间弯刀，刀刃挑起道旁一株蒲公英，"你瞧这墙，指甲盖都能抠下块泥！传我将令：前军下马，用斩马刀劈拒马，后军弩手压阵——半个时辰踏平村子，本将要在村头烤南楚皇子的肉！"
话音未落，二十名骑兵己策马冲出，马蹄踢起的尘土遮蔽了晚霞。最前排的战马刚踏上木桥，桥板突然发出"咔嚓"脆响，三匹战马前蹄陷入松动的木板，骑手被惯性甩进溪里，盔甲落水声惊起一群夜鹭。
萧承煜在塔上眯起眼，看见李元昊的脸色瞬间铁青。他转头望向西侧峡谷，那里生长着茂密的野槐，此刻枝叶无风自动，露出一星半点玄色衣角——苏慕瑶己带八十精壮埋伏完毕，每人怀里抱着捆浸过桐油的茅草。
"咚——"
林老头敲响第一声战鼓。这面鼓是用筑村时剩下的青冈木掏空制成，鼓面蒙着晒谷场的牛皮，此刻被擂得震颤不止，惊飞了墙头上的麻雀。紧接着，村里各个角落响起铜盆、陶罐的敲击声，虎娃带着孩子们在巷道里狂奔，脚步声混着叫嚷声，像极了千军万马在村内穿梭。
"有埋伏！"北燕百夫长拽住缰绳，"将军，这鼓声...至少有三千人！"
李元昊瞪着暮色中的村落，只见各个巷口都晃动着模糊的人影，墙上的火把明明灭灭，照出"誓死抗燕""还我河山"的血字。他突然想起出发前摄政王的叮嘱："南楚余孽狡诈，不可轻敌。"但此刻箭在弦上，若退军必遭耻笑。
"虚张声势罢了！"他一挥弯刀，"前军全部下马，给我用盾牌撞开拒马！后军弩手，给我往人堆里射！"
戌时三刻，箭雨倾盆。萧承煜看见第一支弩箭钉在离自己三尺远的墙垛上，尾羽还在震颤。他低头望向村口，王大柱正光着膀子搬起一块磨盘大的石头，粗布腰带勒进腰间的赘肉，勒出深痕："狗日的！砸断你们的狗腿！"
拒马桩后，流民们用木板、陶罐碎片做盾牌，挡在壕沟前。二十岁的顺子被弩箭射中肩膀，却咬着牙把箭杆掰断，抓起一把沙土按在伤口上："林伯说，血能肥土！"七十岁的赵老头颤巍巍举起锈刀，刀身映着敌方火把，抖得像片秋风中的枯叶——但他的刀刃，正对着冲来的骑兵。
第一波骑兵撞上拒马桩，青冈木的枝桠刺进马腿，马匹人立而起，将骑手掀翻在地。王大柱趁机举起石锤，砸向落马者的头盔，"砰"的闷响中，头盔凹进去半寸，鲜血从眼缝里渗出。他抹了把脸，分不清是血还是汗，转头冲身后喊道："二狗子！把煮好的热浆抬过来！"
滚烫的米浆从陶罐里泼出，在拒马桩前汇成溪流。暮色中，北燕骑兵看不清地上的陷阱，马蹄一踏入浆糊，立刻被黏住打滑。有个骑兵连人带马摔进壕沟，壕沟底部插着削尖的竹桩，当场穿胸而死。
李元昊看得目眦欲裂："给我用刀砍！砍断拒马！"他话音未落，忽闻西侧峡谷传来唿哨声，转头时只见无数火把腾空而起，野槐林里窜出无数黑影，为首之人玄色披风翻飞，绣春刀在火光中划出冷冽弧光——正是苏慕瑶。
亥时初刻，两翼开花。苏慕瑶足尖点地，跃过燃烧的茅草堆，刀光掠过第一个骑兵的咽喉时，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与战鼓合拍。昨夜萧承煜告诉她："北燕骑兵恃强凌弱，必轻敌冒进。你带精锐藏在峡谷，等他们前军入谷，就放火烧林，断其退路。"此刻，浓烟裹着火星扑面而来，她看见敌方后军乱了阵脚，骑兵的马匹因受惊而互相践踏。
"杀！"她低喝一声，刀光如白蛇吐信，连劈三人。有个北燕士兵举刀来迎，却被她侧身避开，绣春刀从腋下穿出，反手划开对方的护心镜。鲜血溅在她脸上，她却似浑然不觉，足不点地般在骑兵间游走，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萧承煜在塔上看见这一幕，忽然想起前世玩过的《骑马与砍杀》游戏，苏慕瑶此刻的身影，像极了游戏里最高难度的NPC——冷静、精准，刀刀致命。他转头望向林老头，老人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箭楼射手："射人先射马！专挑没甲的马腹射！"
一支流矢擦着萧承煜耳边飞过，他摸了摸发烫的耳垂，忽然想起小翠的鹅卵石——那些被孩子们摆在墙根的石头，此刻正被流民们搬上墙头，当作武器砸向敌军。有个小女孩的哭声传来："俺的石头砸中了坏人！"那声音里带着恐惧，却也有一丝骄傲。
亥时二刻，全线崩溃。李元昊终于意识到中了埋伏，他声嘶力竭地吼道："后军变前军，给我杀出去！"但此时峡谷出口己被熊熊烈火封锁，前军被拒马、壕沟和热浆困住，后军被苏慕瑶的奇袭队分割成两段。他的乌骓马被流矢射中前蹄，跪倒在地，他狼狈地爬起来，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流民举着锄头冲来，锄头刃上还沾着新翻的泥土。
"饶命！"李元昊本能地后退，却撞上身后的骑兵，"我是副将......"
"去你娘的副将！"那流民正是三天前被林老头骂过的小年轻，他眼睛通红，锄头狠狠挥下，"还我爹的命来！"
萧承煜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三天前在晒谷场，这个小年轻还躲在母亲身后，不敢正视自己。他摸了摸腰间的云纹旗，旗面上不知何时溅了几滴血，在火光中像开了几朵小红花。
亥时三刻，硝烟散尽。村口横七竖八躺着北燕士兵的尸体，拒马桩上挂着破碎的军旗，壕沟里的竹桩染成暗红。王大柱坐在石磨上，手里攥着半块敌人的头盔，胸膛剧烈起伏："奶奶的...真他妈累..."
苏慕瑶走来时，绣春刀还在滴血，玄色披风己成绛色。她解下腰间锦囊，掏出块帕子递给萧承煜："擦汗。"萧承煜这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汗，混着烟尘，想必狼狈不堪。他接过帕子，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槐花香——那是她母亲的针脚。
林老头瘸着腿走来，裤腿浸透了血："清点过了，咱们伤了三十七个，没了八个。"他指了指躺在墙角的尸体，其中一个是赵老头，手里还攥着半块咬过的硬饼，"赵老哥说，等打完这仗，要吃碗热汤面。"
萧承煜喉头一紧，转身登上城墙。流民们围拢过来，火把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幅幅会动的壁画。他举起染血的云纹旗，旗角掠过星空："他们以为我们是待宰的羔羊，但今天，我们让他们知道了——"他顿了顿，声音突然提高，"就算是羔羊，也有犄角！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土地，我们的坟墓！谁敢来犯，就把他的骨头埋在这土里，给咱们的庄稼当肥料！"
"当肥料！"王大柱带头喊起来，流民们跟着怒吼，声浪掀得墙上的火把明灭不定。萧承煜看见小翠站在人群里，攥着块带血的鹅卵石，眼睛亮得像星星。
子时初刻，月上断崖。影七提着盏灯笼走来，灯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殿下，北燕败兵逃向西北方向，据斥候回报，前方三十里有他们的辎重营。"
萧承煜望着远处未尽的火光，夜风带来一丝凉意。林老头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手里捧着个陶罐："这是赵老哥的饼，分你一半。"老人的头发被火光燎焦了几缕，脸上的皱纹里嵌着烟灰，却笑得很平静，"当年我跟着老将军守襄阳，也是这样的夜。月亮很亮，死人很多，但活着的人，总得吃点东西。"
萧承煜接过饼，咬了一口。硬饼硌得牙酸，却有股淡淡的麦香。他望向苏慕瑶，她正坐在墙头上，低头擦拭绣春刀，月光落在她发顶，像撒了把碎银。远处，流民们开始收拾战场，有人给伤者包扎，有人掩埋尸体，虎娃抱着个陶罐，给每个守卫分发清水。
"这只是开始。"林老头忽然说，声音低沉，"北燕的摄政王绝不会善罢甘休，下次来的，可能是三万铁骑。"
萧承煜点点头，望着星空下的村落。新修的草垛冒着炊烟，地窖口透出昏黄的灯光，不知谁家的孩子又唱起了童谣，跑调的歌声混着虫鸣，在夜空中飘得很远。他摸了摸石墙上的"守"字，血己经干涸，摸起来粗粝硌手，却像某种古老的图腾。
"下次来，我们就有更结实的墙，更锋利的刀。"他轻声说，"还有，更多愿意拼命的人。"
林老头笑了，缺了颗牙的嘴漏着风："殿下，你知道老兵最怕什么吗？不是战死，是没人记得为什么而战。现在好了，这些泥腿子都知道——他们是为了自己的灶台、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石头墙而战。"
萧承煜望着老人，忽然想起历史课本里的农民起义，想起那些被史书寥寥几笔带过的"流民""草寇"。此刻，他终于明白，所谓历史，从来不是帝王将相的独角戏，而是无数个王大柱、林老头、小翠，用血和汗写就的抗争史。
子时三刻，流星划过。萧承煜站在墙头上，看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他知道，黎明之后，又将是一场恶战。但此刻，他听见身后传来均匀的鼾声——流民们太累了，在经历了生死之战后，他们终于能在自己的家里，睡一个安稳的觉。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鹅卵石，冰凉的触感传来。远处，苏慕瑶的披风在风中轻轻扬起，像一面不会倒下的旗帜。而他，将站在这里，和这些可爱的人们一起，把每一寸土地，都变成不可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