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撞响第七下时,演武场的青石板上还凝着霜。
萧承煜站在临时搭起的公堂前,玄色棉袍被风掀起一角。他望着台下人群——前排是腰悬佩刀的流民将领,陈九攥着刀柄的指节发白,刀刃上隐约可见三年前北燕屠村时留下的血锈;中间是裹着破棉袄的百姓,怀里揣着的热粥碗还冒着热气,碗沿沾着昨日他特意让粥棚多添的粟米粒;【阴影里立着个戴斗笠的黑衣人,腰间黑鳞玉佩随呼吸轻晃——那是三日前他亲手赐给影七的影卫令牌】;最外围的木桩上,捆着个穿皮裘的高鼻男子,正是北燕密使阿勒,其腰间银铃随呼吸轻响,与三年前母妃寝殿的暗卫暗号如出一辙。
"带萧景鸿。"他声音不大,却像冰锥刺破薄冰,惊得檐角冰棱簌簌坠落。
人群骚动间,萧景鸿踩着碎冰走来,月白锦袍下摆沾着泥点。路过阿勒时,【他目光突然凝固在那枚银铃上,瞳孔骤缩——十年前,他曾在母妃妆奁里见过同款铃铛,那时乳母总在廊下私语:"娘娘临终攥着玉匣,说要给大皇子留条后路......"】喉结剧烈滚动,额角汗珠却比融雪更快坠落,在雪光中映出细碎的慌。
"煜儿这是做什么?"他勉强扯出笑,袖口却透出细微的颤抖,"大冷天把老臣叫来......"
"皇叔可知今日为何聚众?"萧承煜指尖敲了敲案上的檀木匣,【想起十二岁替皇兄研墨时,曾见萧景鸿用此笔锋在密信落款,尾端总习惯上挑出三分】,"三日前,有人在驿站截获一封密信。"
话音未落,陈九Already吼起来:"什么密信?是不是和北燕勾连的!"他发红的眼睛里映着萧景鸿的脸,突然想起自家小妹被马蹄踏碎的花袄——那颜色和萧景鸿此刻锦袍上的泥点一模一样。
"放肆!"萧景鸿猛地转头,眼角泛红,"你不过是个逃兵,也配质疑皇室?"他又转向萧承煜,声音放软,"煜儿,莫要被小人挑唆。南楚只剩咱们叔侄,你若信不过老臣......"
"信不过?"萧承煜忽然掀开匣盖,取出一卷染着茶渍的信纸。他展开时,风卷着雪粒子扑上来,【雪粒落在"暴毙"二字上,像极了昨夜望火楼灯下,他笔尖顿住的墨点——算准了萧景鸿批折子的习惯,连墨渍位置都分毫不差】,"那皇叔且看看这信。"
萧景鸿的瞳孔骤然收缩。信纸上"献三县换北燕十万精兵"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分明是他前日让幕僚誊抄的布防图草稿!可此刻墨迹里竟多了一行小字:"待萧承煜暴毙,北燕铁骑首取流民村。"
"这...这是伪造!"他踉跄后退半步,锦袍下摆扫过阿勒的皮靴,带出一缕若有似无的茜草香——那是母妃生前最爱的香料。【他腰间裂玉突然硌得肋骨生疼,想起昨夜藏布防图时,线头勾住碎口的刺啦声,与此刻演武场雪粒砸在铜钟上的嗡嗡声重叠】,"我从未写过这种话!"
"那皇叔的私印如何解释?"萧承煜将信纸翻过来,朱红印泥在雪光下刺目,【指腹抹过印鉴边缘,暗红粉末落在雪地上,像极了母妃临终前按在遗诏上的茜草指痕】,"昨日刘掌柜替你补印时,我让人在印泥里掺了朱砂粉。这粉是西市药铺特调的,只卖给北燕密使——皇叔的印,怎会沾着北燕的朱砂?"
演武场突然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萧景鸿的手死死攥住腰间玉佩,那是半块裂玉,碎口处还挂着浸透冷汗的线头——正是他前日藏布防图的地方。【恍惚间,他看见十五岁的自己躲在母妃寝殿外,透过窗纸缝隙,看见萧承煜跪在佛前,替母妃擦拭沾着香灰的绢帕】。
他猛地抬头,看见人群里站着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年,正是总在驿站晃悠的王小虎。少年袖口露出半道旧疤,那是三年前被萧景鸿管家毒打时留下的——那时萧承煜用半块烤红薯换走他偷听到的"私运铁器"口风。
"王小虎,你来说。"萧承煜招了招手。
少年咬了咬嘴唇,挤到公堂前,袖口里还揣着半块烤红薯,是昨日萧承煜让人塞给他的:"前日亥时,我替陈九去驿站送马料,看见皇叔的幕僚张师爷和那个北燕人在偏房说话。"他指了指阿勒,【喉结滚动间,想起张师爷压低的声音:"三县布防图在裂玉里,千万别让萧承煜那小崽子察觉"】,"北燕人给了他一锭金子。"
人群里炸开一片骂声。有个抱孩子的妇人冲上来,怀里的襁褓掉在地上:"我男人就是被北燕的马踩死的!你拿我们的命换官做——"
"住口!"萧景鸿突然抓起案上的茶盏砸过去,茶盏擦着王小虎的耳朵碎在墙上,【茶水泼在萧承煜袖角,晕开的痕迹与母妃当年替他补衣时的针脚形状重合】。他喘着粗气,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角落的阴影里——影七摘下斗笠,黑鳞玉佩在雪光里泛着幽光,正是三日前萧承煜所赐。
"阿勒是北燕摄政王亲卫,三个月前经我手潜入南楚。"影七瞥了眼被捆的阿勒,"他怀里的狼首匕首,是摄政王赐的。"
阿勒突然用生硬的南楚话吼起来:"萧景鸿答应献城!他说流民村的布防图在裂玉里——"
"够了!"萧景鸿踉跄着后退,后腰撞在公堂的木柱上,【裂玉硌得脊椎生疼,十年前母妃临终前塞给他半块玉佩的温度突然涌上来,混着阿勒银铃的声响,碎成刺目的光斑】。他望着周围举起的锄头、菜刀,突然跪了下来,"煜儿,我是被胁迫的!北燕拿你母妃的遗诏威胁我......他们说遗诏里有父皇传位给我的密旨!"
【萧承煜的指尖在黄绢包裹上顿住,那上面还残留着旧宫佛堂的檀香——小时候他总躲在佛桌下,看母妃抄经时香灰簌簌落在裙角】。他轻轻展开遗诏,声音比风雪更低:"母妃写的是'承煜性坚,当继大统'。"绢帛展开的脆响里,【萧景鸿盯着落款的茜草印泥,瞳孔骤缩——那指痕正是母妃临终前按上的,与今日印泥上的朱砂粉重叠成刺目红斑】。
"你觊觎皇位,却拿母妃清誉做筏子?"萧承煜扯下腰间玉坠,两半碎玉在雪光中严丝合缝,【想起十五岁那年,萧景鸿曾借口"替亡嫂守灵",在母妃寝殿翻找整夜,晨光里他攥着半块裂玉,指缝间还沾着茜草粉末】,"这裂玉本是母妃留给我的信物,你却用来藏叛国密图——就像你当年扯碎她的绢帕,踩着她的谥号往上爬!"
演武场的风突然大了,卷着碎玉般的雪粒劈面而来。萧景鸿瘫坐在雪地里,锦袍浸透冰水,望着萧承煜腰间的玉坠,终于明白所有布局早从碎玉那日开始——【当他在密信上落下笔锋时,当他接过补印的私章时,当他把布防图塞进裂玉时,每一步都踩在萧承煜算好的棋格里】。
"杀了他!"陈九抽出刀,刀刃映着他发红的眼,"他拿咱们的命换荣华!"
"杀!杀!"百姓们跟着喊,石头像雨点砸过去,有块冻硬的土块正中萧景鸿眉心,绽开的血珠溅在抱孩子妇人的袖口,像朵瞬间枯萎的梅。
"够了!"萧承煜猛地拍响惊堂木,【掌心生疼间,想起奶娘曾说:"上位者的手该握犁铧,不是握刀。"】他望着台下泛红的眼眶,声音却比雪还冷,"今日审的是叛国,不是泄愤。"他转向萧景鸿,"皇叔,我留你一条命。但流民村的粮草、兵符,从今日起由我代管。"
人群突然静了。有个白发老丈抹了把脸:"殿下这是要带咱们活?"
"带你们活。"萧承煜弯腰捡起地上的襁褓,孩子睫毛上的雪花恰好融化,【像极了奶娘说过的"人心暖了,雪就软了"】。他轻轻拍了拍襁褓,"三日后开仓放粮,十日内在村外挖渠引水。我萧承煜说的话,比这青石板还硬。"
欢呼声像炸雷般响起。苏慕瑶的刀鞘在地上敲出脆响,陈九抹了把泪,把刀重重插在地上。萧承煜望着台下发亮的眼睛,忽然听见系统提示在脑海里响起:"任务【揭露皇叔叛迹】完成,奖励《兵法·鬼谷子》残卷。"
他垂眸掩住眼底的喜色,指尖着案上的信纸,【想起昨夜在望火楼写假信时,特意对着萧景鸿历年奏疏描了百遍笔锋,连"鸿"字尾端上挑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今日散了吧。"他提高声音,"明日辰时,愿跟我修渠的,来演武场领工具。"
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萧景鸿还瘫在雪地里。苏慕瑶走过去,刀鞘抵在他后颈:"走。"
萧承煜望着她的背影,转身时看见王小虎缩在角落,正偷偷抹眼泪。他刚要招手,影七己经走到他身侧:"殿下,夜长梦多。"
"知道。"萧承煜望着渐渐西沉的日头,嘴角扬起半分笑,【望火楼的檐角挂着冰棱,正如他算准的每一步——从在印泥里掺朱砂,到让影七接应阿勒,皆是三年前替萧景鸿整理军备奏疏时埋下的线】,"今夜亥时,竹屋见。"
雪还在下,却有细碎的暖意混在风里。演武场的青石板上,留着深深浅浅的脚印,像无数双眼睛,望着那个站在公堂前的年轻身影——他的棉袍还沾着奶娘孩子的口水,可腰杆挺得比望火楼的木柱还首,腰间半块裂玉在风雪中折射冷光,却映着百姓掌灯归家的暖。
而在竹屋的阴影里,两盏灯笼己经悄悄点上,暖光透过窗纸,将萧承煜的影子投在雪地上,像一柄出鞘的剑,又像一棵正在扎根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