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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碗刚见底，筷子还没完全搁下，一阵急促而沉重的“砰砰砰”敲门声，如同骤雨般猛地砸在院门上，力道之大，震得门板嗡嗡作响，连带着门框上的尘土都簌簌落下。
“曲大宝在家吗？曲大哥！小七！在家吗？”一个男人焦急嘶哑的喊声穿透门板，带着山风刮过的粗粝感和显而易见的恐慌。
是王宝庆！王叔的声音！小七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爹也立刻放下了烟袋锅，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来了！”小七应了一声，几乎是跑着冲到了院门口，一把拉开了沉重的木门。
门外，撞入眼帘的是一张写满惊恐和疲惫的脸。王宝庆穿着一件破旧的、沾满泥土和草屑的衣服，头发凌乱如同鸟窝，嘴唇干裂泛白，眼窝深陷，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像是几天几夜没合过眼。他看到小七，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一把抓住小七的胳膊，那手冰凉且抖得厉害，指甲缝里嵌满了黑泥。
“小七啊！不好了！出大事了！”王宝庆的声音带着哭腔，气息急促，“乱了！全乱了！我们那旮瘩，抢货的人……突然多了好几伙！凶得很啊！老赵家……老赵家那口子去镇上想拿山货药材换点盐巴，半道就被人截了！人……人被打得不轻，好不容易才爬回来，药也全没了！这……这简首是没法活了啊！”我们只能走大山，路都让大雨封了。几个人进山就被劫，一个人大晚上山里也不敢走。停停，停，王叔，没等我说完话，
这时，娘也端着碗刚倒的、冒着热气的糖水快步走了出来，脸上满是忧虑：“他王叔？快，快进来！喝口水，慢慢说！这是咋的了？天塌了似的！”
“谢谢曲家嫂子！”王宝庆接过碗，手抖得几乎端不稳，也顾不上烫，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大口，糖水顺着嘴角流下，沾湿了破旧的衣襟。他似乎才找回点说话的力气。
小七扶着浑身还在微微颤抖的王宝庆在堂屋唯一一张像样的木凳上坐下，自己也拖过一个小马扎坐在他对面，神情凝重：“王叔，您坐稳，别急，喘口气，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哪来的人？抢什么货？”
王宝庆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不知何时淌下的泪水，胸膛剧烈起伏着：“小七，你可不知道啊，邪乎得很！就这两天的事！听说现在有三伙人在抢！一伙像是南边流窜过来的，凶神恶煞，带着家伙；一伙像是北边山里的胡子（土匪），也闻着味来了；还有一伙……说不清来路，穿得破破烂烂，但下手也黑得很！他们不光抢山货药材，连老乡家里藏的几斤粮食、出去换的几个鸡蛋都不放过！见啥抢啥，跟蝗虫过境一样！俺们……俺们村好几个进山找药采蘑菇的，都被打了，伤的伤，东西全没了！大家伙现在吓得门都不敢出，民兵伤五个，可……可家里都断顿了啊！” 他越说越激动，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愤怒。
小七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在下巴上轻轻戳点着，眉心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脑中飞速运转：世道果然更乱了。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势力，意味着更大的风险，也意味着他这条原本就隐秘的“线”变得岌岌可危。王叔他们村，是他现在重要的药材来源地之一，乡亲们也是信任他，才把命根子一样的山货交给他换粮。如今他们遭难，自己绝不能袖手旁观。
“王叔，”小七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打破了压抑的沉默，“这样，您回去，务必小心，暗地里跟村里那些手里还藏着药、信得过的人家商量好。让他们把东西都藏严实了，千万别露白。我三天后，一定想办法过去一趟！价钱……我多给他们一成！”
“真……真的？小七！”王宝庆黯淡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希望的火苗，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可……可那帮人……”
“我有办法。”小七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他伸手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个用旧手帕仔细包着的小布包，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一叠卷得整整齐齐、面额不一的钱币。他数出两张十元的大团结，毫不犹豫地塞到王宝庆粗糙的手里，“王叔，这钱您先拿着，应应急！”
“不！不！使不得啊小七！”王宝庆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连连摆动，布满老茧的手掌在空中慌乱地挥舞着，“我王宝庆今天来，绝不是奔着钱来的！我……我是真没辙了！村里老少都眼巴巴望着我……我是想到你……你该有法子，才厚着脸皮翻山越岭跑这一趟啊！” 他的声音哽咽，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真诚。
“拿着，王叔！”小七不由分说，再次把钱用力按进王宝庆的手心，紧紧握住他那双冰凉颤抖、骨节粗大的手，“给婶子和家里的孩子带点吃的回去！这节骨眼上，大人能扛，孩子不能饿着！您要是不收，我这心里过不去！” 小七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恳切。
“小七啊……”王宝庆看着手里那两张崭新的、散发着油墨香气的“大团结”，这足够在往年买上不少好东西的钱，此刻却重逾千斤。他粗糙的手指一遍遍着钞票的边缘，浑浊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布满尘土的裤腿上，洇开深色的印记。“小七啊，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他抬起泪眼模糊的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看见钱，我真想拿……家里娃饿得首哭，婆娘病着……我恨不得一分钱掰成八瓣花！可……可这不是时候啊！队上家家都遭着难呢？都眼巴巴指望着能换口救命粮！我……我要是揣着这钱回去，我……我王宝庆还是个人吗？这钱，我……我不能拿！” 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说出这句话，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