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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踏碎苏州城青石板的晨露时，苏青棠的指节在萧承煜腰间微微发颤。
十年前她被塞进马车离乡时，也是这样的桂香裹着晨雾，只不过那时车帘外是嫡姐苏婉儿哭红的眼，如今身侧是玄色大氅裹着的温热胸膛。
"到了。"萧承煜的声音贴着她耳后，带起一片薄红。
他先翻身下马，伸手托住她的腰，落地时青石板硌得她脚踝一疼——像极了十岁那年追着林姐姐跑时，摔在院角的那回。
门环叩响第三声时，朱漆木门"吱呀"裂开条缝。
探出半张脸的妇人鬓边簪着新鲜的桂子，眼角细纹里还凝着未褪的惊喜："青棠？"
苏青棠喉头发紧。
林氏比记忆中清瘦些，可那声带着吴语软音的"青棠"，和十年前教她绣并蒂莲时一模一样。
她刚要开口，林氏己扑出来攥住她手腕："快进来快进来！"转身朝院里喊，"阿郎！
是青棠妹妹来了！"
堂屋里飘着糖粥的甜香。
林氏端来青瓷碗时，苏青棠的目光落在她腕间——那里系着段褪色的红绳，正是当年她绣给林氏的定情信物。"当年我嫁去杭州，还是你蹲在我床头，连夜给我绣了这红绳。"林氏用帕子擦着眼角，"后来...后来我听人说你被送进将军府，急得整宿整宿睡不着。"
苏青棠将檀木匣推过去："姐姐可还记得，十年前你有块绣着'云'字的帕子？"
林氏的手顿在糖粥碗上。
她盯着匣中绣帕看了许久，忽然笑出声："怎么不记得？
那是我及笄时你送我的，说等我嫁了人，要把这帕子压在妆奁最底下。"她指尖轻轻抚过"云"字，"后来我阿郎生意赔了本，家里连米都揭不开锅...我咬着牙把帕子卖给了街头的刘货郎。"
苏青棠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早猜到绣帕流转有因，可亲耳听见"卖"字，还是像被人兜头泼了盆冰水。
萧承煜坐在她身侧，不动声色地将她发凉的手拢进掌心。
"那货郎现在可还在苏州？"萧承煜开口时，林氏才注意到这位玄衣男子。
她慌忙要起身行礼，被萧承煜抬手拦住："不必多礼，当务之急是找刘货郎。"
刘货郎的货担停在玄妙观后巷。
苏青棠远远看见那顶褪色的蓝布篷，心跳突然快得撞疼肋骨。
萧承煜走在她前面半步，玄色大氅带起风，吹得货担上的绢花簌簌作响。
"客官想买点什么？"刘货郎抬头的瞬间，脸上的笑僵成了霜。
他盯着萧承煜腰间的玄铁令牌，喉结滚了滚，"军...军爷？"
"十年前你收过一方绣'云'字的帕子，卖主是谁？"萧承煜声音冷得像北疆的雪。
刘货郎的手指绞着围裙角，指节泛白："是...是个姓苏的娘子。
她说叫苏婉儿，苏州人士，急着换钱给弟弟抓药。"
"苏婉儿？"苏青棠的声音发颤。
十年前她被送进将军府时，苏婉儿正"病"得下不了床，如今竟成了绣帕流转的关键？
萧承煜转头看她，见她唇色发白，伸手虚扶在她肘后。
苏青棠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透过骑装渗进来，像根定海神针，将她飘起来的魂儿慢慢按回实处。
回到客栈时，夕阳正往窗纸上洇金红。
苏青棠坐在桌前，将今日所得的线索一件件摊开：林氏的证词、刘货郎的话、还有怀里那块真绣帕——帕角的"棠"字，此刻烫得她心口发疼。
"婉儿为何要这么做？"她抬起眼，目光撞进萧承煜沉如深潭的眼底。
他正解着腰间的玄铁令牌，动作顿了顿："李尚书的嫡女与我有婚约，赵侍郎的次子在北疆当过我的偏将。"他将令牌搁在桌上，"十年前云娘之死，这两家都脱不了干系。"
苏青棠忽然想起将军府西院那道灰影，想起周妈妈颤抖的手背上的老年斑。
原来从她跨进将军府的第一步，就掉进了一张织了十年的网——而网中心，是苏婉儿的名字。
"我要去会会她。"她抓起案上的银针，针尾"承"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把这张网撕个窟窿。"
萧承煜忽然握住她拿针的手。
他的掌心有常年握枪磨出的茧，擦过她手背时像片温暖的砂纸："明日我陪你去李尚书府。"
晚饭后，苏青棠独自在房里那方真绣帕。
窗外桂香浮动，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小姐。"小玉端着药盏推门进来，"陈校尉派了人来，说有急事。"她从衣襟里摸出个油纸包，"这是那人塞给我的信。"
信是陈校尉的笔迹，墨迹未干："青棠姑娘，卑职查到苏婉儿近日频繁出入李尚书府，昨日更与赵侍郎的管事在茶楼密谈。
另，周妈妈今日派了人往苏州送药，药包上的标记...与十年前苏小姐房里的补汤相同。"
苏青棠的指尖在"补汤"二字上停住。
十年前嫡姐喝的那碗带巴豆的补汤，原来不是偶然。
她将信纸对折再对折，收进妆匣最底层——那里还躺着萧承煜昨夜刻的银针，针尾"承"字在暗处闪着微光。
更漏滴到第三声时，窗外传来极轻的叩窗声。
苏青棠拉开窗，萧承煜的脸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他手里提着个食盒，掀开时是碗还冒着热气的糖粥："林姐姐说你小时候最爱这个。"
甜香裹着夜雾涌进房里。
苏青棠接过碗，突然伸手勾住他脖颈。
萧承煜僵了僵，到底还是伸手环住她后背。
她的声音闷在他衣襟里："明日去李尚书府...你陪我。"
"好。"他应得轻，却重得像块压舱石，"我陪你。"
月光漫过窗棂，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镀了层银。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碎了苏州城的夜。
而在城东北的李尚书府后巷，辆青帷马车正悄悄驶进角门。
车帘掀开条缝，露出半张敷着厚粉的脸——正是苏青棠朝思暮想又不敢相认的嫡姐苏婉儿。
"明日..."她对着夜风呢喃，指尖攥紧了袖中半块虎符，"明日便是最后的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