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更漏敲过三更时,萧承煜搁下狼毫笔,墨迹在纸笺上洇开个小团。
案头烛火将他眼尾的阴影拉得老长,映得苏青棠低头整理密报的侧影忽明忽暗。
"城南破庙那处,陈校尉说围墙塌了半面。"他指节抵着地图上的红点,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散了夜色里的风声,"你若实在要去......"
"将军。"苏青棠忽然抬眼,指尖还沾着墨渍,"我昨日在醉仙楼听酒客说,李尚书的二公子上月在扬州砸了绣坊。"她将半片绣帕轻轻覆在地图上,褪色的并蒂莲纹路与萧承煜新画的标记严丝合缝,"十年前我替阿姐绣帕子,阿姐说要嫁个像将军这样的人。
后来阿姐没了,帕子也丢了——"她喉间发紧,"如今这帕子出现在先夫人遗物里,李尚书的绣坊又总出怪事......我不能再等。"
萧承煜的喉结动了动。
他伸手想替她擦去指腹的墨,中途又收回,只将玄铁枪的枪穗往她手里塞:"攥紧了,若有动静就扯这个。"枪穗是黑红丝线编的,还带着他身上的冷铁味。
院外传来马匹喷鼻的声音。
陈校尉牵着两匹青骢马立在月洞门下,见两人出来,立刻抱拳道:"末将己让弟兄们扮作货郎守在西首门外,城南那处也踩过点了——破庙后墙有个狗洞,容得下两个人。"他瞥了眼苏青棠腰间的绣囊,又迅速垂下眼,"夫人......苏娘子,末将这有护心镜,您且系上。"
苏青棠接过那面巴掌大的青铜镜,触手冰凉。
她抬头时正撞进萧承煜沉如深潭的眼,他说:"若敢擅自冲在前面,回府罚你抄百遍《女诫》。"
"将军倒是会挑时候。"她将护心镜系在中衣里,嘴角却翘了起来。
马蹄声碎在青石板上,惊起几处夜鸦。
城南的破庙隐在荒草里,墙头的枯草被夜风吹得簌簌响。
陈校尉打了个手势,士兵们立刻散进两侧的野菊丛中。
萧承煜攥住苏青棠的手腕,带着她猫腰钻进墙根的狗洞——霉味混着潮土味扑进鼻腔,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嘘。"他的呼吸拂过她耳尖。
正厅的窗户透出昏黄灯火,李尚书的公鸭嗓像破了洞的风箱:"萧承煜那匹夫在北疆杀了咱们二十车火药......赵大人,您说的那批货,可还在西首门外?"
"李大人慌什么?"赵侍郎的声音阴恻恻的,"等他查到咱们头上,那批货早过了黄河。
再说了......"他顿了顿,"您忘了云娘那事?
当年要不是她多嘴,说什么'绣坊的食盒沉得蹊跷',咱们何至于......"
苏青棠的指甲掐进掌心。
萧承煜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像是安抚,又像在警示。
"当年云娘的死......"李尚书突然压低声音,"萧承煜要是知道他夫人是被咱们......"
"砰!"
窗纸猛地被风掀起,烛火"噗"地灭了。
萧承煜瞬间将苏青棠护在身后,玄铁枪己出鞘半寸。
正厅里传来椅子翻倒的声音,接着是李尚书的尖叫:"有刺客!"
"走!"萧承煜拽着她往狗洞跑,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月光下,七八个持刀的汉子从西面八方围过来,刀刃在夜色里泛着冷光。
苏青棠被他拉得几乎脚不沾地,发簪散了,青丝缠上他的手腕。
"青棠,抱紧我!"他旋身一枪挑飞左边汉子的刀,枪杆横扫又击倒右边两个。
苏青棠的额头撞在他肩甲上,尝到血味——是刚才撞破了皮。
她摸出袖中绣针,照着最近的汉子眼睛刺去,那人惨叫着捂面后退。
"将军!"陈校尉的喊声响彻夜空。
数十个士兵举着火把从破庙外冲进来,刀光映得荒草一片雪亮。
追兵见势不妙,转身就跑,却被士兵们堵住退路。
萧承煜的枪尖抵在李尚书后心,赵侍郎瘫在地上,裤脚湿了一片。
"带回去。"萧承煜扯下外袍裹住苏青棠,这才发现她发间沾着草屑,额角的血己经凝了。
他指尖发颤,想去碰那道伤口,又怕弄疼她:"疼不疼?"
"比上次被你拿绣帕砸的轻。"她扯了扯他的衣袖,"先看李尚书身上有没有密信。"
陈校尉从李尚书怀里搜出个油皮纸包,展开是半张地图——西首门外标着个圈,旁边写着"戌时三刻"。
萧承煜的指节捏得发白:"他们要运出城的,是当年害云娘的东西。"
归途的马车上,苏青棠靠在萧承煜肩头打盹。
他替她理了理乱发,目光落在她掌心的血痕上——那是刚才握绣针时扎的。
车帘被夜风吹起一角,他看见陈校尉骑马跟在后面,腰间悬着从赵侍郎身上搜出的玉牌,刻着"绣云坊"三个字。
将军府的灯笼远远亮起来时,萧承煜低头吻了吻她发顶。
苏青棠迷迷糊糊睁眼,正撞进他灼灼的目光:"等天亮,我去太医院请最好的伤药。"
"将军现在倒会哄人了。"她笑,可笑着笑着又皱起眉,"刚才赵侍郎说'云娘那事'......"
萧承煜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望着府门的灯笼,声音低得像叹息:"青棠,有些事,天一亮,该弄清楚了。"
陈校尉牵着马跟在车后,月光照在他腰间的玉牌上,"绣云坊"三个字泛着冷光——那是京中最大的绣坊,也是当年云娘常去的地方。
他摸了摸怀里的密报,里面记着今日在西首门外看见的:李尚书的马车夫,晌午时分进了绣云坊的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