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时林野还在睡,顾言轻轻把他的头扶正,指尖蹭过他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我看着这俩人,突然觉得他们像两棵并肩生长的树,枝叶缠绕但根系各自扎进土里。
“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林野醒来第一句话就接上了飞机上的问题。
我晃了晃手机,“周燃说有个人你们必须见。”
“谁?”顾言解开安全带的动作像拆精密仪器。
“江临川。”我说完就听见后排传来行李箱滚轮碾过地毯的声响,几个工作人员己经开始收拾会议资料。那叠纸哗啦啦翻动的声音让我想起昨天会议室里争得面红耳赤的场景,编剧和策划差点为剧情还原度打起来。
林野皱眉,“游戏圈那个疯子?”
“是他。”我把行程单递过去,“下午三点,他工作室在老城区。”
出租车堵在高架桥上时,林野忽然把剧本拍在腿上,“你说我们要不要搞个投票?让粉丝决定保留哪段剧情。”
“你疯了?”顾言转头看他,“上次首播连‘主角该不该死’都能吵出三个超话。”
“可总比我们现在这样原地打转强。”林野扯松领口,露出锁骨处淡青的血管,“至少能知道观众想要什么。”
我盯着窗外掠过的霓虹灯牌,“你们有没有想过——”话没说完就被导航提示音打断,司机骂了句方言里的脏话,猛打方向盘冲进应急车道。
江临川的工作室藏在一栋九十年代的老楼里,电梯按钮“7”字己经磨得发亮。开门的是个穿oversize卫衣的女孩,鼻梁上贴着创可贴,“老师在抽烟,你们先吃点东西。”
茶几上摆着半盒冷掉的泡芙,奶油从裂口淌出来凝成黄色的痂。林野伸手要拿,被顾言按住手腕,“隔夜的。”
“我饿。”林野甩开他的手,咬了一口泡芙边角料,“你看这个奶油流速——”奶油顺着指缝滴在地板上,砸出椭圆形的污渍,“说明温度刚好维持在26℃左右。”
我看着那滩奶油突然想起昨天会议上争论的互动机制,正要开口,里屋传来摔东西的巨响。
江临川走出来时手里攥着鼠标,屏幕碎了一半的显示器在他身后滋滋作响。“你们就是来问怎么平衡剧情和玩法的?”他T恤上印着某届独立游戏展的logo,袖口沾着咖啡渍,“进来。”
工作室墙上贴满便利贴,密密麻麻的箭头连接着各种图案:有个戴防毒面具的兔子,还有穿着婚纱的机器人。最中间用马克笔写着巨大的“为什么”。
“告诉我,《深蓝边界》最核心的东西是什么?”江临川坐在电竞椅上转圈,椅子发出吱呀声。
林野和顾言对视一眼。林野开口:“真相。”
“错。”江临川突然站起来,抓起马克笔在白板上画了个圆圈,“是选择。”
顾言往前走了两步,“什么意思?”
“观众看剧时以为自己是上帝视角,但游戏不一样。”江临川在圆圈里画满箭头,“当玩家成为角色本身,每个选择都带着重量。”
林野忽然蹲下身,捡起地上一张便利贴。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树形图,某个分支末端写着“背叛”。他念出声:“背叛才是人性底色?”
“你终于懂了。”江临川把烟灰弹进泡芙盒,“别想着讨好所有人,重点是让每个选择都有代价。”
我看着白板上的圆圈渐渐被改造成迷宫,突然明白他说的“为什么”意味着什么。林野却往后退了半步,“如果代价太大,会不会反而限制了自由?”
江临川笑了,露出一口不整齐的牙,“所以你要给出口啊,在迷宫尽头留一扇窗。”
回去的路上林野一首盯着车窗上的雨痕。暴雨突至,雨刷器疯狂摆动也赶不上雨水的速度。顾言忽然说:“第三集失踪案的解谜关卡,可以加入误导线索。”
“你是说……”我转头看他。
“让玩家误判一次真相。”林野接上话,指甲在车窗上划出一道水痕,“就像现实中的信息茧房。”
深夜视频会议时,周燃举着手机展示新做的原型界面。屏幕上闪烁着选项框:【相信证词A】【调查不在场证明】【隐藏支线:查看死者手机】。林野突然说:“加一个【放弃追查】。”
所有人都愣住。
“现实生活里我们常常会选择逃避。”顾言调出人物关系树状图,手指停在某个节点,“这里,加一段自我怀疑的心理描写。”
凌晨三点,我在文档里敲下最后一行字。保存时系统提示更新成功,进度条走到底的瞬间,窗外传来早班公交的轰鸣。林野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改得面目全非的剧本,顾言正在往白板上写新的关键词。
“你觉得专家说得对吗?”我小声问。
顾言没抬头,“他说的不是答案,是方向。”
我看着玻璃幕墙外渐亮的城市灯火,突然听见林野梦呓似的嘟囔:“如果结局注定悲剧,还要不要打开那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