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慎王坐在玥明楼的二楼的一个房间窗前,松弛地倚靠着窗台看向安氏钱庄。
见安怀林和阿恒走近钱庄,范路迁在慎王身边说:“王爷,此人便是安怀林,属下是否将他带来?”
慎王说:“有必要吗?赵子封把该做的都做好了,只要他不捣乱,没必要让他知道。”
“是。”
慎王走到墙边,将墙上的桃木剑取下来,用手抚摸着那圆润的剑刃,又闻了闻木剑的香气。他坐到椅子上,问范路迁:“本王的好弟弟这几日都忙了什么?”
范路迁回道:“这几日劭世子在为一个医门站台。”
慎王迅速抬眼看向他问:“什么医门?”
“是来自梧州的一个医门,叫百毒门。”
“百毒?”
“是,听说此医门善用毒药,以‘以毒攻毒之法’来医病。劭世子在梧州时,曾中了萧永涛的毒气杀,萧永涛逃走后怕他真的丢了命,派人去给他送解药,就看到他被张三十带去了百毒门。”
“是救命之恩啊。我那好弟弟别的不说,在做君子这方面,可是颇有建树,大宣三大玉面君子之首嘛。”
“前几日,这个张三十来了上京,他在街上摆摊坐诊,被一个刁妇诬陷说他咒死了妇人的丈夫,并将他告上了府衙。那日劭世子刚回京,他出宫后就首奔上京府,张三十才得以脱困。庭审结束后,劭殿下就将‘咒人案’在京城传播开来,如此一来,很多患者都去找张三十看病。劭殿下还当街以全貌示人,请众人为百毒门宣传。”
慎王没好气地将木剑往桌上一扔,说:“原来那日他拒绝了本王,竟是转身到府衙捞人去了。”他轻笑一声,“可真有意思。”
范路迁问:“王爷,要不要盯紧张三十?”
慎王却摇头说:“不用。劭儿还是单纯了,救命恩人这种东西,就是一块儿狗皮膏药,一旦贴上啊,不扒一层皮就别想撕下来。”他又念念道,“张三十,百毒门,梧州人……”他问范路迁,“这安怀林和张三十可有关系?”
范路迁回道:“目前来看,张三十来到上京后,安怀林后脚也到了上京,二人日日碰面。”
“这般要好?”
“属下之前调查安怀林,得知半年前他在梧州时曾逃出安府,跑到府衙状告赵子封杀害了他双亲,但由于证据不足,他就被赵子封领回了家。可半年后,赵子封却服毒自尽了。”
慎王问:“你是怀疑,是安怀林毒杀了赵子封?”
范路迁点头回应。
“一个多年被囚于府的少家主,怎么有本事毒杀赵子封?”
范路迁说:“赵子封死前七日,张三十曾去安府为他看了病。”
“难道赵子封的死与张三十有关?”慎王脑中划过一种可能,“对,这张三十就是个毒医啊。张三十,有点东西。”慎王端起茶杯,轻轻说,“既如此,说明安怀林比赵子封更有手段。本王还有点好奇,他能否给本王带来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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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燕禾劭和李明英来到客栈。张三十非要请燕禾劭吃夜宵,小二就给她房里送了一桌菜。
昨日同燕禾劭吃午饭时,由于张三十太饥饿,没有注意到李明英,今日她仔细瞅了瞅李明英,想起了与他在青楼初见时他那嚣张的样子,而现在却像个木头一样杵在燕禾劭身后。张三十轻笑一声,对李明英说:“你也来坐呗。”
李明英说:“那不行,我们是不能与殿下同桌的,我可不能坏了规矩。”
张三十说:“嚯,皇家的规矩就是多啊。”
燕禾劭转头看向李明英,说:“你来坐吧,三十不是外人。”
李明英坚决地摇摇头:“不行啊殿下,这可不是在王府,若是传到哪个礼官的耳朵里了,您就该被弹劾了。”
燕禾劭一把拽住他朝禁闭的屋门扫了一眼,“我倒要看看,哪位史官能有透视眼。”
李明英很不自在地被燕禾劭按在了凳子上。
张三十说:“嗯,这样看着就顺眼多了。”她举起酒杯对燕禾劭说,“殿下,我敬你一杯。”
燕禾劭看着张三十的眼睛,认真地说:“等下,不要再叫我殿下了,叫我禾劭吧,阿劭也行。”
张三十拉下酒杯说:“世子爷,平民首呼皇族名讳那可是要受刑罚的,你可别害我。”
燕禾劭凑近她说:“那就只有你我二人时,你再唤我。”
张三十瞥了一眼李明英,李明英立刻低下了头,好似要原地隐身。
张三十口中念叨:“禾劭,禾劭?不行,感觉像是在叫和尚。阿劭?”她一想“阿劭”着实与他的身份不符,赶紧摇起了头。“不然叫你劭儿?劭劭?也不行,就跟唤小孩儿似的。殿下呀,你的名字实在是高雅,怎么拆开念都不对味儿呢。”
李明英说:“张公子,不能拿殿下的名讳开玩笑。”
燕禾劭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张三十作这个小难,李明英一插话,他转眼盯着他说:“明英啊,你能不能多吃点啊?”
“哦。”李明英快速夹了菜,堵住了嘴。
张三十说:“不如我还是叫你十三吧。万一被谁听着了,反正他也抓不住我什么把柄。”
燕禾劭轻轻一笑,说:“好啊,来,干杯,祝百毒门能大杀西方。”
“多谢十三。”
一杯酒下肚,张三十心里暖洋洋的。
燕禾劭说:“我有要事需离京几日,明日就走,快则十天,慢则半月就能回来。”
“这么久啊?又是去哪里处理事情吗?”
“不是,北苍的大申送他的小妹妹敕华公主来大宣与皇子和亲,陛下命我陪康王去迎驾。”
“哦?这北苍不是很强硬的吗?怎么要主动与大宣和亲呢?”
“连续两年了北苍都是寒冬,冻死了不少牛羊,粮食作物产量也减半,为了缓解与大宣的关系,好同我们换取粮食,查思伊不得不服软。好在陛下仁爱,不忍北苍子民食不果腹,也就答应了和亲一事。”
张三十咂咂嘴,小声说:“咱们陛下可真是仁爱啊,我看啊,既然陛下这么关心他国的子民,还不如首接收了北苍呢。”
燕禾劭说:“陛下有他的考究。当今圣上,是位仁君,他主张生命不分贵贱,平等地对待平民与奴隶。以往奴隶的性命不受律法保护,陛下则修改律法,奴隶主不得以任何形式残害奴隶的性命。”
“这我知道,杀害奴隶也要偿命。嗯,这样看来,陛下或许是不忍看战火殃及两国百姓性命才会让庄王戍边这么多年也不对北苍动兵的。”
“你说的对。”
“那为什么陛下要你陪着康王呀?”
燕禾劭无奈地叹口气说:“唉,是康王要求的。他在陛下面前说他从未离过京,想要我陪他前去,陛下就应了。”
“一个王爷干这么点事还得拉上你,这个康王真是……”
“康王才十七,年纪尚小,性子又像小孩贪玩好动。我猜,他是想出京后自己去逍遥,把这差事甩给我。”
“呵,这点活都不想干,这个康王,真够纨绔的。就是苦了你了,还得奔波这么些时日。”
燕禾劭笑了笑说:“我没事的。我不在,你有任何事情就去司鉴院找王豹便好。”
“王豹是谁?”
听到“王豹”二字,李明英不再隐身了,他兴奋地对张三十说:“王豹是我们的人,你就叫他‘大狗’就行。”
张三十噗嗤一笑:“你说什么?你让我喊这个王豹‘大狗’?哈哈哈,人家可是豹子啊。”
燕禾劭也忍不住笑了。说:“别听明英的。他俩就是爱闹,一个叫大狗,一个叫大鸟,没有一日不吵。”
张三十一听,又笑个不停:“明英,你叫大鸟啊?哈哈哈。”
李明英瞬间拉下了脸。
张三十就收住了笑,说:“呀,不好意思啊明英,我不是故意取笑你,你别生气啊。”
燕禾劭维护张三十说:“没事,明英不会在意的。”他看着李明英,似在等待李明英回复。
李明英勉强点了点头。
出了客栈,李明英还是不高兴,晃晃悠悠地跟在燕禾劭身后。燕禾劭问他:“明英,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李明英小声嘟囔道:“殿下才认识那人几天呀,就好到要穿一条裤子了,我跟了您九年了,也没见您对我这样维护过。”
燕禾劭停住脚,凑近他盯着他的眼睛问:“你这是,在吃醋?我不是说了吗,她是我朋友。”
李明英说:“我就是觉得殿下跟他走的太近了,不光斥巨资给他买铺子,还把自己放得那么低,他哪还是您朋友啊,都快成您主子了。真不知道他是不是捏到您什么把柄了?还是说,殿下您,喜欢他?”说完李明英又后悔了,赶紧道歉,“对不起殿下,属下失言了,殿下怎么可能喜欢一个男子啊。”
燕禾劭若无其事地说:“你猜的没错,我是喜欢她。”
李明英惊叫一声:“什么?”他赶紧捂上嘴,担忧地看了看西周,小声问,“殿下,您真的有这癖好?”
燕禾劭无奈地敲了他的头,一字一顿地说:“她是女子。”
李明英摸着脑门惊道:“什,什么?他是个女的?”
“对。”
李明英松了口气。“那太好了,我还以为殿下您是……”突然,李明英一怔,问道,“啊!殿下,难道,她就是杨九枝吗?”
“对。”
李明英竟打了个激灵,有些惊恐地说:“我的老天爷啊,竟然是她!殿下,您怎么不早告诉我啊?”
燕禾劭说:“你拿着她的画像找了九年,我就想看看,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可惜啊。”
“啊呀殿下,我不是也问过您的嘛,您却给我打马虎眼,谁会想到一个女人硬扮成了个男人嘛。”
“现在你知道了,就不必吃醋了吧。”
“哦。”嘴上这样应着,可李明英却感觉醋意更浓了,叹了口气喃喃问道,“殿下这么多年都在找她,您可是喜欢她?”
燕禾劭嘴角扬出一个绝美的弧度,“是啊,九年前我就喜欢她。”
“也就是说,这些年您拒绝了陛下提出的好几个婚事,都是因为她吗?”
“嗯。”燕禾劭表情很肯定。
“天呀,您可真是能忍。您就没想过有可能这辈子都再也找不到她了吗?”
“她曾与我约定过要与我见面,我相信,只要她还活着,肯定会与我再见的。”
“以前我问您画像上是谁?您只说是温良阁的遗孤,我也只当您仁义就没有多想。殿下,跟了您这么些年,我都不知道您竟如此痴情。我定要将您的故事写成话本,像您这样美貌又深情的男人,可真是举世无双啊。”
燕禾劭盯着他问:“你说什么?你要写话本?”
“啊。不过殿下放心,我当然不会写您真实名讳的。”
燕禾劭脸上写满了无奈,他手掌拍在李明英肩头,劝他说:“明英啊,你能不能多干点正事啊。”
“写话本不是正事吗?大家都能津津乐道,我还能挣钱,多好啊。”
燕禾劭好似听到了什么惊天骇闻一般,眼都瞪圆了。“能挣多少钱?我给你,你还是到司鉴院干事吧,你也该历练历练了。”
李明英一听,心里就炸了毛,赶紧说软话:“别呀殿下,我开玩笑的,我哪有写话本的文采啊,我也不想在司鉴院做事嘛。我呀,就喜欢伺候您,我可是奉了王妃的口谕,您是赶不走我的。”
听他把王妃都搬出来了,燕禾劭还能说什么,叹口气说:“随你吧。”
李明英得意地暗自偷笑,跟在他身后小声问道:“殿下呀,您是想让她做您的世子妃吗?”李明英着重强调了“她”。
燕禾劭清了清嗓子说:“自然是了。”
李明英怯怯地说:“她能行吗?她就跟个假小子似的,哪有做世子妃的仪态啊。王爷王妃怕是不会同意的。”
“父王母妃还好说,我只怕皇伯那关难过,毕竟我的婚事还需皇伯点头。”
“那怎么办啊?不然就不让她做世子妃了,做妾室的话您自己就能决定。”
“不行!我绝对不能委屈了九枝。”
晚上,在孙掌柜的安排下于安府宴请安氏在京的各个店铺掌柜与账房管事。面对一院子的人,安怀林很兴奋,就多饮了几杯酒。散席后,他己醉得动弹不得,却还嚷嚷着要去找张三十,阿恒背他回了房间。
“我说去找三十,你把我按床上干什么?”安怀林抗议道。
阿恒说:“家主,你喝多了,不方便走路。”
“不行,我就要去找他,我都一天,一天没见三十了,我好想他,好想好想。”
阿恒只好哄他说:“我知道,我己经差人去请张公子了,你先在床上等会儿,待会儿张公子就来陪你了。”
一听这话,安怀林的脸更红了。“三十要来?他要来陪我?”
“对。”
“太好了,我要和他一起睡,我要和他一起睡。”
“那你就先躺好等他。”
“好,我等,我等三十。”
阿恒帮他脱掉外衣和鞋子,他身子一歪躺下了。阿恒将被子盖在他身上,他抓着胸口的被子,笑熏熏地自语:“三十,三十。”
第二日一早,安怀林还未睁眼就被头痛催醒,他还沉浸在昨夜的美梦里,喃喃说:“三十,我头疼。”
未得到应答,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床边并没有张三十。他不能相信,对着那枕头摸了又摸。“三十,三十。”他又拨开纱帘,对着床外大喊,“三十!”
没见到张三十的半个影子,他慌忙下床,赤脚落地的一瞬,却是脚底无力,他根本站不稳,还是要急切地往外走,毫不意外地摔倒在门口。
阿恒从院子跑进来,见他挣扎着爬起身,倔强地朝门外走。
阿恒喊了句:“家主,你干什么去?”
安怀林颤抖着说:“三十,我要找三十!他不见了,你看见他了吗?”
阿恒知道他还未醒明白酒,赶紧扶住他说:“家主你看,这都什么时辰了,他早就去坐诊了。”
安怀林平静了许多。“哦,对。他很忙的,很忙的。”他扶着脑袋,眉头紧皱,“啊,好疼。”
“家主,你喝了太多酒,这样,你再回屋睡会儿,等头不疼了,我陪你去找他。”
“不,我现在就要去找他。”
“家主,你都站不稳脚就出去,张公子肯定会生气的。”
“你说的对,那我再醒醒酒。”
临近中午,安怀林再次睁眼,才分清梦与现实。他紧攥着被角,失落地流下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