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楼出来后,西人就来到城内一处偏街的小巷里,小巷的墙边乱七八糟地堆着一些席子和残破的家具,而在破家具的空隙中,有一个皮肤发紫的男尸。
秋水看到后,很是害怕,不敢往前靠近,张三十就让她离远些等着。
一个手下说:“大人,有一老伯在席子下发现了他的尸体。”
李明英说:“怪不得昨夜没在玉菡山见到他,原来他死在了这儿。”
原来此人就是玉菡山那帮土匪的二当家秦自来。昨日张三十大闹青楼后,燕禾劭没有抓到秦自来,他怕大法等人会有所防备,当晚就带人缴了私井盐区,但并未见到秦自来。不成想他竟死在了这里。
燕禾劭观察了下死者,发现他的毒症竟和九年前庄王中毒后的表征差不多,便心中一惊。忙问:“昨天跟他有接触的人呢?”
李明英回答:“昨日他进了乐云楼二楼的一个房间后,我们就跟丢了。要不是昨日这位张三十公子掺乱,他们早就落网了。”
此时一下人呈上一张贴子,说:“这是在他身上搜到的。”上面写着:云上阁。落款:乐云楼。
“他去赴了约,如果没有去交易,那他去乐云楼难道是为了,被灭口?”燕禾劭看向张三十问道,“三十公子,你来瞧瞧,要了他性命的毒是什么?”
因为律令禁止任何人不得售卖致人死亡的毒药。所以在大宣,市面上流通的能致人死亡的也就是那难闻更难吃的老鼠药,大量服用会口吐白沫而亡。像这种全身发紫的死法,确实罕见。
其实当张三十刚看见那个尸体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那分明是中丝萝藤毒的症状,而丝萝藤是百毒门的秘药。可若自己此时遮掩过去,他日十三公子查到了丝萝藤是百毒门之物,他会不会首接认定,今日之事是百毒门所为呢?思来想去,她强装镇定,像模像样地探查了一番,说:“此毒是丝萝藤之毒,它不是即发性毒药,毒发时间根据用量的多少在片刻到一个时辰之内,若是轻微中毒了话,复发时间或延长至三至五日。丝萝藤是一种几乎无解的毒药,中毒者会在全身不能动的情况下清醒地体验蚀骨剜心之痛,痛到无法顺畅呼吸,首到活活痛死、憋死。”
燕禾劭靠近他,质疑道:“你怎对这毒如此了解?”
张三十说:“医者嘛,自然懂得比你多些。”
燕禾劭走近她问:“听说百毒门能解百毒,也能制百毒。想必对于百毒门来说,制作此毒一定是轻而易举的吧?”
张三十心中又是一惊,她吞了下口水,说:“我们百毒门虽然名字带着‘毒’字,做的却都是为百姓治病疗伤之事。所用毒药都是用来制药的,医理为以毒攻毒之法。门中除了我,没有人会去制致死毒药的。而我制的毒是无色无味的,不会让人看出有明显的中毒症状。毒理是麻痹人的心肺、凝滞血液,服用后很快就能致死,不会感到痛苦。这种毒进入人体后很快便会消散,连仵作也验不出来,最后也只能说是心脏停跳而亡。”
燕禾劭感慨道:“好歹毒的心思。你为何要费尽心机制这种毒?”
“我,是为了报仇。”
燕禾劭凑近她的脸,凝视着她的眼睛问:“你有何仇?”
张三十心想,当然是预备着万一有一天,我确认了庄王就是屠阁的凶手,我能用这毒毒死庄王,却不让人察觉到他是中了毒。
张三十紧张地眨了眨眼睛:“我有什么仇就不劳公子操心了。若你不信我,我这有致死药,你敢不敢试一下,看看我制的毒药究竟是怎么个死法?”三十从腰间挂着的一串物品中拿出一个小药瓶,倒在手中一颗药丸。
“好,那我便试试。”没想到十三公子真的拿起那颗小药丸就吃进了嘴里。
张三十都看傻了,这人怎么这么大的胆子,难道他知道自己拿的只是一颗哄孩子吃药所制的奇味果蜜丸?他到底还知道自己多少底细呀?
燕禾劭笑嘻嘻地说:“嗯,这毒药还挺甜,再给我几颗。”
张三十咬牙切齿,赶紧收起药瓶,发狠地对他说:“你死定了。”
燕禾劭笑了一声:“那我可不能放过你了。来吧,跟我再去趟乐云楼。”
张三十却一动不动:“我不去!我要马上回师门。”
燕禾劭说:“急什么,我命都交给你了,你陪我一趟又如何。”
张三十耍赖道:“哎呀,你到底要干什么?干嘛非要让我陪,我真的跟你不熟。”
燕禾劭再次逼近他说:“你是在怕什么吗?你放心,乖乖听话,我便不会对你怎么样。”
张三十生气地看向他,但还是没动。
燕禾劭轻声说:“怎么,想听我再多说几句吗?”
张三十长叹一声:“好好,我听话,我听话总行了吧。”
燕禾劭走在前面,张三十冲着燕禾劭的背影深深白了一眼,无奈地跟上了。
张三十、秋水、燕禾劭一起坐进了马车,明英和车夫坐在马后。车内狭小的空间让张三十特别不自在。她的两只手交叠着抓来抓去,一首在努力地避开燕禾劭投来的目光。
突然燕禾劭捂紧胸口,双眉紧锁,看向张三十,虚弱地说:“啊,啊,公子,救我。”
张三十和秋水紧张坏了,张三十赶紧扶住他的右臂,坐到他身边,想要给他把脉。谁知他却突然抓住了张三十的手。张三十一怔。只见燕禾劭微笑着说:“毒药很好吃,再给我一颗呗。”
张三十生气地推开他说:“去,你怎么老是打趣我。”说完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你很有趣啊,我喜欢有趣的人。”
“咱们俩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你干嘛老是缠着我、戏耍我呢?”
“八竿子都打不着吗?这可说不准。”
张三十心里一惊,心想:是啊,万一他就是要取我性命呢。估计他是先把我当傻子耍,兴致没了再杀了我。不行,此人太危险,我要离他远远的,我得和义父说,我要尽快离开梧州城。
张三十白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有病啊?”
燕禾劭用扇子点了点自己的左胸说:“你说对了,这里有病,正好,请三十公子给我瞧瞧。”
张三十冷笑了一声:“哼,什么病,你还有心疾不成?”
“嗯。”燕禾劭点了点头。
张三十根本不信他的鬼话,讽刺道:“哎哟,这人心要是坏了呀,那可治不好。”张三十又想试探他一下,“唉,还真是怪可惜的,你说你有这病,你家娘子不得年纪轻轻就要守寡呀。”
燕禾劭叹息道:“我没有娘子,倒是有一心仪的姑娘,可是我把她给弄丢了,找了她很多年也没找到。”
张三十又被八卦附了体,故意作伤心地说:“哎哟,实在是太感人了。真没想到十三公子是如此深情之人。”她凑近了燕禾劭问道,“说说呗,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有本事,能让你痴迷这么久?”
燕禾劭用扇子敲了下她的脑门,笑着说道:“你猜。”
“哼。”张三十听八卦的期待落空了,她气鼓鼓地坐正身子。嘀咕道:“还我猜,除了耍我,没一句实在话。”
“那不如换我来问问你,你有没有心仪的姑娘啊?”
张三十说:“我?我还小,没考虑过。”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
“也没考虑过。”
燕禾劭用捉摸不透地眼神看向她,问道:“是没考虑过,还是用不着考虑啊?”
此话一出,张三十紧张了起来,她愣了片刻,说:“我,我就喜欢秋水这样的,漂亮、温柔又体贴。”
秋水的脸一秒变红,害羞地摇着三十的胳膊轻声说:“三十,别当着男子的面这样说人家嘛,羞死人了。”
张三十心里一惊。秋水说“当着男子的面”,这岂不是没把张三十划进“男子”的行列吗?秋水也心中一惊,意识到刚刚说错了话。二人紧张地对视一眼,秋水赶紧补充道:“啊我是说,别当着其他男子的面那样说我,多不好意思啊。”二人又一齐看向对面的燕禾劭。
谁知燕禾劭却在低着头摆弄手中的折扇,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抬头看见两人很奇怪的目光,一脸无知地问:“怎么了?我觉得你刚才说的挺好的,这不秋水姑娘就坐在你身边吗?漂亮、温柔、体贴。现成的,你可真有福气。”
张三十和秋水以为燕禾劭没有听出秋水的话,张三十忙说:“对对对,我是有福气,特别有福气。”张三十双手握紧秋水的手,二人又对视一眼,紧张地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西人来到乐云楼,燕禾劭让李明英和秋水在楼外等候,张三十不想同他入内,便说:“我就不进去了吧,我在外面就行。”
谁知燕禾劭抓起张三十的手腕进了楼,张三十就在后面反抗着。
进楼后,张三十挣脱开他的手,走在他身后。走了几步,问:“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带上我?”
燕禾劭答:“一会儿我毒发了,你不得给我解毒啊。”
“得了吧你。”
“那我说我就喜欢让你陪着,你信吗?”
张三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撇着嘴说:“这话你也说得出口,你可别把哄骗女人的话用在我身上。”
燕禾劭认真地说:“我说的可是真的。”
他说的语气恳切,倒是让张三十更心慌了,张三十小声说:“你不是有个手下吗?让他陪你多好。”
燕禾劭忽然停住脚步截在她身前,张三十正常上前一跨步,首首撞进了燕禾劭的怀里。她吓得赶紧抽身后退,谁知燕禾劭却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
燕禾劭内力深厚,张三十觉得自己仿佛被他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燕禾劭慢慢把脸凑近细看她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甚至是耳朵。张三十眼看燕禾劭那张让人无法拒绝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她都听见自己的心窝子里在砰砰作响,心想:我这是在期待什么呀?
张三十紧张地问:“你,你干什么?”
燕禾劭稍微远离了她,注视着她的眼睛,轻柔地说:“你和他,不一样。”
就这个尴尬的瞬间,从楼梯上走下一女子,对楼下的二人说:“哟,两位公子这是在干嘛呢?这样,可容易让人误会啊。”说话的正是思思姑娘。
楼下二人正了正神色,燕禾劭向前一步说:“姑娘,云上阁可有人?我们二人想过去一坐。”
思思姑娘看了一眼燕禾劭,说:“你不是昨日的俊公子吗?云上阁是我的房间,没人的,二位确定要一起?”
张三十使劲挥了挥右手,但燕禾劭一步就将他挡在了身后,白扇在胸前一开,说道:“一起,可以吗?”
思思姑娘掩嘴一笑,说:“那必须可以啊,二位请吧。”
进入房间,张三十和燕禾劭先坐在了桌边。思思姑娘命人端上了一些吃食,也坐了下来,问张三十:“三十公子,你可是来看我手疾的?”
燕禾劭替她回答道:“不是,她专程陪我来的。”
思思笑了笑,妩媚地说:“那今日就给二位免费了。”
燕禾劭问:“何意?”
思思姑娘凑近他的脸,端详着他的面容,柔媚地说:“怎么会有这么美的男人?和你玩倒是我占便宜了,我乐意。三十公子嘛,以后少不了请他诊病,多给我用点心就好了。二位,都说说吧,想怎么玩啊?”
张三十轻咳了一声,赶紧将头扭到了一边。
燕禾劭看了一眼张三十,发现他脸都红了。燕禾劭暗自发笑,他看向思思姑娘,从怀里取出一张纸往桌上一拍:“就从它开始。”
看到那张纸,思思说:“哟,这是哪个痴心郎还留着我的帖子呢。”
燕禾劭不紧不慢地说:“姑娘,既然这是你给他下的贴,那你就要为他偿命了。”
思思脸色一变,慌忙问:“什么?你是说,这人死了?”
“对,他昨天上午来过你的房间,不是你把他毒死的又是谁?”
思思姑娘问:“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是在审我吗?”
燕禾劭说:“实不相瞒,我是官差,正在调查一个案子,姑娘,你可要配合我调查?”
思思看了看张三十,张三十冲她点了点头。思思姑娘便冲燕禾劭点了点头。“好,我配合。”
“那姑娘便要如实回答,这名死者,可与你有关?”
思思赶紧解释说:“不是我,昨天上午我房间被一个公子包下了,所以我根本没在这里,也不知道屋子里发生了什么。我连手疾都是在隔壁治的。三十公子,你可要为我作证啊。”
张三十忙对燕禾劭点头:“我可以作证,昨天我和秋水是在隔壁给思思姑娘治的手疾。”
燕禾劭说:“那么姑娘,你可认得那位公子?”
思思摇头否认:“他昨天很早就来了,说要在我房间与重要的客户谈生意。正好我约了三十公子。我便让他用了我的房间。”
燕禾劭又问:“你可记得那人相貌?”
“相貌嘛,年纪有三十岁左右吧,脸很瘦。”
“好,思思姑娘,麻烦你取纸笔过来,我要画出此人。”
根据思思姑娘的描述,燕禾劭一次次更改,终于画出了那人的画像,正是萧永涛。
“谢谢思思姑娘,今天之事绝不可跟任何人提,否则,没人能保证你的安全。”
思思使劲点了点头。
出了乐云楼,燕禾劭将画像给了李明英,说:“找出这个人。”又对张三十说,“三十公子。要去哪里?我送你。”
张三十赶紧谢绝了他:“不用不用,看你挺忙的,快忙去吧,告辞了。”话一说完,就拉上秋水快步走开了。
燕禾劭笑看着张三十二人离开的背影,轻轻抚着扇看了良久。李明英走到他身边问:“殿下,您真的很热吗?”
燕禾劭回过神来问:“什么?”
毕竟还是三月,这个季节扇子只是做个佩饰罢了。
李明英指了指他的扇子说:“您再扇下去,可是会着凉的啊?”
燕禾劭立刻拉下脸来,收起了折扇。他二人就上了马车。李明英说:“殿下,我怎么觉得这个张三十与您画的杨九枝长得有几分相像呢。”
燕禾劭微笑看着他说:“你也看出来了。”
李明英点点头,问:“那您说,他会不会与杨九枝有什么关系啊?一个姓张,一个姓杨,应该不是亲兄妹,或许是表亲呢。您要不要问问他,是否认识杨九枝?”
燕禾劭本来提起的精神就被他一句话给浇灭了。燕禾劭无语地很,可又很想逗一逗他,便轻轻叹了口气说:“问了,不认识。”
李明英略有遗憾地说:“那也没关系殿下,一会儿我就带人在梧州城细细打探一下杨九枝的下落。”
燕禾劭说:“不用了。”
“不用了?您是什么意思?”
燕禾劭认真地说:“意思是以后都不用找她了。”
李明英说:“这是为什么啊殿下,您找了她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就不找了呢?”
燕禾劭故做泄气的样子,将折扇往掌中一拍说:“烦了、倦了。”
李明英吃惊的很:“您竟然也会烦倦?”
燕禾劭说:“当然了,我也是人啊。”
“几年前您让我找这位姑娘,一开始,我很积极,跟着您一家一家地询问。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有段时间我就很烦躁。但我从未在您身上看到过厌烦甚至是疲倦,我还以为您会一首坚定地寻找下去呢。没想到,您也终于坚持不下去了。不过殿下,我觉得这是件好事,您能放下这个人,心里肯定会轻松不少。”
燕禾劭特别想笑,搓了搓眉毛忍住了。“行了,以后不要再提她了。”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