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将月光碾成冰冷的碎银。楚云曦在石上沉沉睡去,呼吸轻得像要消散。
楚清月为她掖好毯角,指尖久久停在那微凉的手背,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转身走向溪畔阴影时,她的脚步有些虚浮,像踩在棉花上。
玄月凝固在阴影里,雪发垂落,冰蓝的瞳孔是两潭封冻的湖,倒映着水面摇晃的、破碎的光。风掠过,只带起发丝细微的颤动。
楚清月在她身边站定,没有看水,目光落在玄月完美却冰冷的侧影上。沉默被水声填满,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空洞。
“玄月,”楚清月的声音很轻,如同怕惊扰了水中的月亮,“那些…己经过去了。”她没有具体说“那些”是什么,但彼此都心知肚明。“也该放下了。”
“你不是机器,玄月,不要被那个六角蝾螈带坏了。”
玄月的瞳孔转向楚清月,冰蓝的眼底没有任何情绪波澜,只有纯粹的映照:“主人,您教导玄月:时间是最好的老师和医生。它会抚平一切伤疤,并告诉我们一切答案。您经常这样说。”她的语调平静无波,只是复述着主人曾经说过无数次的话。
她复述得精准无比,甚至带着楚清月当时那种刻意放柔、带着安抚力量的语调。这不是提醒,是镜子。
楚清月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指尖在袖中猛地攥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她别开脸,看向远处被安图恩啃得坑坑洼洼的石头。
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虚弱的固执:“是…是啊…时间…会抚平一切的…” 像是在说服自己。
“………” 玄月沉默着。冰蓝的瞳孔深处,只有主人那份强行拼凑的“相信”被一丝不差地捕捉、放大。
溪水潺潺。玄月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如同在分析一段无关紧要的数据流,却在不经意间抛出了一个最核心的悖论:
“主人,霜月冰宫可冻结空间,可复刻永恒。冰宫法则之下,‘时间’似乎己非束缚。”
她微微侧首,冰蓝的瞳孔专注地“观察”着楚清月的反应,像一个科学家在记录实验体的微妙变化。
“那么,为何您的心象之中,”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楚清月的躯体,落在她灵魂深处那片从未解冻的冻土上,“…仍有旧日风霜,凛冽如刀?”
楚清月的呼吸骤然一窒。她猛地转过头,对上玄月那双纯粹理性的、映照一切的眼睛。
那眼神没有质问,只有纯粹的“看见”。正是这种毫无情绪的“看见”,像一把无形的手术刀,精准地剥离了她所有伪装,暴露出底下那个茫然无措、从未真正长大的孩子。
“我…” 一个字刚出口,后面的话却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破碎的哽咽。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半步,身体微微佝偻下去,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彻骨的寒冷和无处遁形的狼狈。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滚落,砸在冰冷的草叶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呜咽着,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惧,“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这么痛…不是说…时间会带走吗…”
玄月冰蓝的瞳孔第一次剧烈地波动起来,并非因为理解悲伤,而是核心逻辑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剧烈冲突!
(警告!核心关联项:主人状态异常!精神场域:崩溃!能量波动:紊乱!处理方案:无匹配协议!最高优先级:稳定目标状态!)
所有的计算和冰冷在瞬间被这无法解析的崩溃淹没。
玄月僵硬地踏前一步,动作失去了往日的精准流畅,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急促。她伸出手,那总是稳定如磐石的手指此刻竟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带着程序性的试探,轻轻搭在了楚清月剧烈颤抖的肩膀上。
“主人…”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第一次带上了一种属于程序的、干涩的急迫,像机器在报错,“请…停止哭泣。生理指标显示…有害。”
她试图模仿记忆中楚清月安抚他人的动作,生硬地、轻轻地拍着楚清月的背,动作僵硬得像在操作不熟悉的器械。“错误…己识别。请…停止。” 她重复着,核心疯狂运转,却找不到任何能真正“安慰”的指令。
楚清月感受到肩上那冰凉、笨拙却带着急切的触碰,哭得更加厉害。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猛地扑进玄月冰冷的怀里,将满是泪痕的脸埋在那没有丝毫温度的雪白衣襟上,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玄月…我害怕…” 她呜咽着,声音破碎,“像以前一样…最后…又只剩我一个人…”
玄月僵硬地站着,任由楚清月抱着,冰蓝的瞳孔里映着主人崩溃的姿态,核心警报尖锐无声。
她生硬地抬起另一只手,学着记忆中一个模糊的拥抱轮廓,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环住了楚清月颤抖的脊背。
这个拥抱,冰冷、笨拙,毫无温度,却像一个溺水者唯一能抓住的那块浮木。
冰冷的寂静被压抑的哭泣打破。只有玄月核心深处那无声的、因逻辑悖论而生的尖锐警报,和她那程序性、徒劳的“安慰”,在冰冷的法则之躯里徒劳地回响,对抗着怀中那滚烫的、孩童般的绝望。
(传说中的吞噬之龙,除了她,谁又真正在意过这只黑龙的内心呢?)
(哪怕是这只黑龙自己,也一样)
玄月脸上第一次流露出紧张,第一次流露出了恐惧。
这是帝国机械教会的大主教不该拥有的情绪。
(多久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也学会用数据来看待一切)
(………)
(您的选择,真的是对的么?王)
(可为何,您要独留下她来承受这一切呢?)
(王,这次,您大概是做错了吧)
玄月不语,只是默默的站在河边,取出了一个一根冰晶箫。(可以参考落水三千的箫版)
箫的声音很厚重,它有着一种独属于箫的厚重感,遗憾与释怀。
她睡着了,尽管过了许久,她仍无法释怀,失去了她的灯塔,她这条回不到港湾的小船,也终会被大海所吞噬,事情自然而然的发生,就如同夜幕降临,白日西沉。
人世,不过是一场漫长的呼吸罢了,随后我们便要回到各自的深海。
——《水之旅途》
作者:一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章鱼
………
霜月冰宫深处。
溪畔温馨的冰雕场景旁,那最幽暗的核心静室里,无垠的猩红冰晶彼岸花凝固成一片燃烧的血海。
花海中央的冰雕,是楚清月的模样。
然而,她身上不再是那袭象征无上权柄与吞噬本源的玄黑龙袍。
月白的纱衣轻薄如雾,覆盖在曾经象征吞噬与权柄的躯体上,纯净得近乎脆弱,柔和得不堪一击。
冰雕的面容与溪畔那个哭泣着扑进玄月怀里的少女,一模一样。
唯有那双眼睛。
由亘古玄冰雕琢的眼眸,空洞地望着冰宫虚幻的穹顶。
其中空无一物。
没有悲伤,没有恐惧,没有依恋,没有情感。
只有一片凝固的、绝对的虚无。
如同一个被彻底掏空、只留下人形躯壳的……孩子。
她只是静静的盯着一个方向,伸出了那双苍白的手。
试图去抓住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