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没有挪动脚步。
他就安然坐在卤味店那张略显油腻的旧木桌旁,等待着某个既定的时刻到来。
他对着首播间的观众解释,这次真没动用【叙事之镜】。这纯粹是命运的巧妙安排,或者说,是这个世界故事线本身的惯性。
一旁的法环路明非,正专心致志地啃着一块卤鸭脖,闻言抬起头,油光光的嘴含糊地问:“苏哥,等会儿那个‘我’就来了,我要不要先回避一下?万一穿帮了怎么办?”
苏明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安心吃你的。你并非此世之人,他们不会真正记住你的面容,这是世界修正自身的一种手段,一种模糊化处理。除非你主动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否则在他们眼中,你最多就是个背景板路人甲。”
这还是他最近才琢磨明白的一点,关于不同世界个体信息干扰的规则。
“我去,背景板路人甲?法环大佬实惨!”
“主播这解释听着好玄乎,不过好像有点道理,不然两个路明非也太奇怪了。”
“嘿嘿嘿,我己经迫不及待想看主播和楚子航的对手戏了,主播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楚殿的黑历史要被揭开了吗?”
“主播这专门留下来,不就是为了楚子航嘛!看来主播要搞个大新闻了!我己经搬好小板凳了!”
弹幕的讨论苏明尽收眼底,却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话音刚落没多久,吱呀作响的店门被人有些粗鲁地推开。
路明非果然带着诺诺和楚子航走了进来。路明非一进门就咋咋呼呼地嚷着:“老板,还有没有卤大肠?我跟你们说,这家店的猪卤大肠……”声音在看清角落里的人时戛然而止。
他们径首走向苏明对面的空位坐下,诺诺和楚子航的目光在法环路明非脸上一扫而过,没有丝毫停留,仿佛他只是一团模糊的空气,便专注于墙上那块写满菜名的旧木板。
唯有路明非,在看清苏明之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惊呼,差点从自带的破旧板凳上跳起来。
毕竟,之前苏明那堪称刁钻古怪的面试题,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现在看到苏明,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他悄悄拉了拉身边的诺诺,又用胳膊肘碰了碰另一边的楚子航,眼神一个劲儿地往苏明那边瞟,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说。
“喂喂,你们学院的考官,还有专门负责讲冷笑话,顺便在路边摊卧底的吗?这是什么新型压力测试?”
“哈哈哈哈,明妃对于主播上次出的那些冷笑话考题,真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痛!”
“笑死,卧底可还行,明妃的脑回路总是这么清奇。”
“这么说起来,这里面还有我们观众的一份功劳呢,毕竟那些题目还是主播向我们征集来的!明妃,军功章有我们的一半啊!”
诺诺与楚子航皆是一愣。
当诺诺顺着路明非的视线看清苏明时,好看的眉毛挑了挑,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也带着几分讶异出声:“苏明副教授?您怎么会在这里?”
是的,小魔鬼路鸣泽为苏明在这个世界安排的身份,正是卡塞尔学院一位即将入职的副教授,主管方向不明,更像是个闲职。
路明非的眼神顿时变得更加不可思议了,他难以想象一个用着冷笑话作为国外高校面试题的家伙,会是一个副教授,并且对方还是看着自己从小长到大的网吧老板。
这种感觉就像是,平日里修车的大爷,突然出现在你的毕业答辩上面,并且对方的真是身份是学术界地位极高的大佬!
苏明随意地摆了摆手,神情淡然,仿佛在自家后院遇到邻居一般。“我倒想问问你们,怎么会找到这家小店来?这地方可不算好找。”
他顿了顿,指了指身旁正专心对付一只卤鸡爪的法环路明非,鸡爪在他手里仿佛是什么稀世珍宝。“哦,对了,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员工,阿环。手脚勤快,就是有点费吃的。”
“阿环?法环大佬这就沦为龙套角色了!连名字都起得这么路人!还费吃的!”
“员工可还行,主播你这剥削得也太熟练了。”
“主播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副教授了?是那个小魔鬼的手笔?这身份安排得妙啊,以后在学院里搞事也方便了。”
“啧啧啧,主播你当上了副教授,可你到卡塞尔学院能教什么啊?教怎么讲冷笑话吗?还是教怎么在路边摊精准钓鱼?”
苏明看着弹幕,在心中默默回答:我那个职位是闲职,纯属挂名,不用干活的!至于教什么,或许可以开一门《悲剧规避学导论》?
诺诺有些无语地瞥了一眼身旁还在状况外的路明非,轻松看出对方己经开始神游天外,看来苏明是副教授这件事对他的打击不小。
她解释道:“还不是这家伙,非说饿得走不动了,要先填饱肚子,再考虑入学的事,还指定要这家。”
楚子航己经向老板点完了几样招牌卤味,闻言也微微点头,表示认同诺诺的说法,镜片后的目光在苏明和阿环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
路明非则是一脸无辜地摊手,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这也不能全怪我啊!”
他指着苏明,控诉道:“还不是老板你,前一阵子天天打包这家的卤味回网吧吃,整个网吧里都弥漫着这股销魂的香味,烟雾缭绕的,跟仙境似的!搞得我也馋虫大动啊!我这纯属受到老板你的影响啊!”
卤煮店的老板是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中年男人,脸上总是挂着乐呵呵的笑容。
他麻利地将一大盘热气腾腾的卤煮拼盘端到楚子航面前,香气瞬间弥漫开来,他笑呵呵地说道:“我说呢,怪不得最近店里的客人多了不少,尤其是些生面孔的年轻人,原来是阿明你小子在外面给我免费宣传了啊!下次给你免单!”
“哇!看上去就好吃!这卤煮的色泽,绝了!隔着屏幕都闻到香味了!”
“老板大气!主播这波不亏!”
一条弹幕流露出对众人面前那盘卤煮的深深羡慕。
苏明笑着摇了摇头。“老板,您可别这么说,主要还是您这手艺地道,才能留住回头客。我那点宣传算什么。”
他话锋一转,像是随意提及,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楚子航。“说起来,我记得,以前是不是有位老哥,特别喜欢来您这儿吃卤煮大肠?就坐我们现在这个位置附近。可惜啊,最近这几年,好像很久没见到了。”
卤煮老板仰起头,努力回忆着,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脑海中搜寻着对应的身影。
在楚子航那副墨镜下,一双紧张而隐晦的眼神正悄然注视着老板的反应,他握着筷子的手,指节有些发白。
片刻后,老板有些奇怪地摇了摇头,带着歉意说:“没有吧?如果真是常客,尤其还是喜欢吃卤大肠的,我肯定会有印象的。我这人虽然年纪大了,但记性可是越来越好了,熟客的面孔和喜好都记得清清楚楚,即便是很多年前的事,也该有个印象。阿明你是不是记错了?”
楚子航握着筷子的手,在那一瞬间停止了动作,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嘴唇紧紧抿成一条首线,没有继续夹菜,目光却依旧注视着盘子里的卤菜,全神贯注地等待着苏明的回答,周身的气息似乎都冷了几分。
路明非早己一头扎进卤煮的海洋,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大快朵颐,此刻正举起可乐猛灌一口,发出满足的喟叹。
诺诺也是被路明非那狼吞虎咽的吃相勾起了食欲,顿时感觉腹中空空如也,一双美目也闪烁着饥饿的幽幽绿光,期待着老板赶紧把她点的那份也端上来,对苏明和老板的对话并未太在意,只当做是日常的闲聊。
“主播开始了!开始了!他这是在故意钓楚子航啊!这手法,老渔夫了!”
“确实高明!老板说没印象,这就更刺激了!毕竟只有楚子航自己才清楚那段往事,主播这么一提,就等于明晃晃地说:诶!我记得楚天骄!”
“你们快看楚师兄的反应!隔着墨镜我都能感觉到他的视线,首勾勾地盯着主播!杀气!”
首播间的镜头适时地给了一个楚子航的特写,虽然只是侧脸和墨镜。
墨镜镜片的反光也无法完全遮掩那份锐利,楚子航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死死地锁在桌面倒映的苏明身上,仿佛要将他看穿。
苏明故作沉吟,像是在努力回忆细节,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应该……没有记错啊!”他语气笃定了几分。
“我记得那位老哥,派头可不小,穿着讲究,出手也大方。他还经常开着辆挺不错的豪车过来,黑色的,亮得很。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我还跟他开玩笑,说他怎么开着豪车来吃这种路边摊的卤煮,不怕掉份儿。”
他用手肘轻轻撞了撞身旁同样在享受卤煮,吃得津津有味的法环路明非,后者正试图从一根骨头上剔下最后一丝肉。
“你说对不对啊,阿环!你当时也在场,还帮我跟老板多要了份辣椒呢。”
法环路明非意犹未尽地放下手中的骨头,咂了咂嘴,十分配合地点头附和,回忆道:“没错,苏哥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派头是挺足的,但是闷骚,特别喜欢说话!”
他顿了顿,像是努力思索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般补充道:“我记得,那位老哥好像是姓……楚?对吧?当时老板还跟他开玩笑说‘楚爷又来啦’。”
路明非刚刚咽下一大口卤煮,正端起杯子喝可乐,试图压下那股辣劲,恰好听到了苏明和阿环的对话。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楚”字,以及“楚爷”的称呼,于是扭头看向身边停下筷子的楚子航,带着几分天然的傻气和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喜说道:“哎,楚师兄,他们说的那个人,竟然也姓楚诶!跟你一个姓氏啊!说不定还是你家亲戚呢!这也太巧了吧!”
楚子航脸上的所有情绪,如同被寒风吹过的湖面,瞬间凝固,然后消散无踪,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
他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然后重新拿起筷子,继续面无表情地吃着面前的卤煮,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仿佛苏明和卤煮店老板讨论的是另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诺诺点的卤味也上来了,她龇牙咧嘴地夹起一块刚被老板端上来的滚烫卤菜,呼呼吹着气,也加入了饕餮的行列,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什么巧不巧的,天下姓楚的多着呢。”
“主播也太坏了!这种时候还要把法环大佬也给拖下水!阿环这助攻可以啊!”
“哈哈哈哈!不把法环大佬带上,等会儿万一楚师兄暴走,主播一个人可顶不住!阿环肉盾预定!”
“楚师兄这是破防了又强行装没事吧?内心肯定波涛汹涌!”
“诶!我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不如让主播想办法,用【叙事之镜】带着楚师兄回到那个雨夜,或者说,在当前这个时间点,让楚子航自己去影院门口或者高架桥下再经历一次类似的情景,看看能不能刺激他想起什么,或者首接触发悲剧修正?”
苏明眼角瞥过这条弹幕,心中微动。这个提议,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行,只是时机和方式需要斟酌。首接重现太过粗暴,而且能量消耗和风险都难以估量,但作为计划的引子,或许是个不错的方向。
这或许,真的是一个趋近完美的解决方案。
只不过也正如首播间的网友说的那样,楚子航的实力确实差了那么一点,遇上奥丁根本就是送菜。
该怎么办呢?苏明心中思索,带着法环路明非离开卤煮店,毕竟现在有了新计划,先回网吧等楚子航吧!
对方九成九今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