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祎轻声询问:“斗胆一问,那人是?”
桑竹仍保持原有的恭敬姿态,眼神却掠过颈间挂着的小木剑。
她交叠在膝头的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面上却分毫不显,随即抬眼迎上几人的目光,沉声答道:“是我夫君。”
答话时鸦羽般的睫毛微微颤动,露出瞳仁里沉淀千年的孤雪。
昀宴闻言敛了敛眸子,眼神对上怀中的赤央。
后者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圆眼,用两只前爪的肉垫隔着衣袍轻搭在他心口,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低语呢喃:“可以帮帮她吗?”
首至一道气流轻轻扫过肩头,桑竹这才在昀宴的授意下起身。
“既然如此,你便来协助我们,夜都事成之后,我命冥界替你找寻你夫君的归处。”
“冥界”二字似在空荡的街巷上撞出连绵回音,桑竹倏然绷首脊背,随即伏地稽首。
她叩首时额角重重磕在冷硬的青石板上,却浑然不觉疼痛。
她辗转六千余个日日夜夜都寻不到的踪迹,此刻竟在神君话中映出一线天光。
“谢神君。”
她蜷起的手指深深抠进石缝,高声应和,生怕这场镜花水月会从指间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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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如融化的赤金,沿着极乐宫的鎏金穹顶流淌。
宫殿朱红色的外表显露出暗红色经络状的纹样,恍若千万条吸饱琼浆的血管。
琉璃窗棂缓缓渗出的黏腻浆液,将整座建筑裹成琥珀。
当最后一线天光被飞檐吞没时,檐角青铜饕餮突然张开了嘴。
青铜獠牙间垂落的涎水混杂着一股子腥甜气味在风中拉出猩红丝线。
瘦骨嶙峋的孩子蜷在沟渠旁,用他开裂的指尖凝着发黑的痂,正刮蹭砖缝里的琥珀色渣滓。
达官显贵的车驾偶尔会溅落的蜜脂残渣。
这抹混着车辙尘土的物什将是他许久未吃到的一抹甜意。
夜风拂浪,诡异的甜腥气息在此时漫卷而来,似蛇信般舔舐着孩子们翕动的鼻翼。
身后忽然传来幼猫般的呜咽,他转头便瞧见身后衣衫褴褛的弟弟起了异样。
弟弟浑浊的瞳孔里泛起兽类般的猩红,下一刻便不管不顾的奔向气味涌来的方位。
跑了约有半炷香的时间,弟弟就瞧见了这座名为极乐宫的建筑。
下方那扇镶满珠翠的乌木门扉在轰鸣中洞开。
两个黑袍人抬着巨勺缓步而出,他们赤足踏过的地面竟隐隐浮起出黑色暗纹。
“我好饿……好饿......”
弟弟干裂的嘴唇沁出血珠,皮包骨的喉结滚动着,不断挤出破碎的气音。
无数枝蔓般的猩红丝线不知何时缠上了他枯瘦的脚踝。
那些细若蛛丝的活物正随着门内飘出的乐声脉动,驱使褴褛裤脚下的一双小脚不由自主的向前迈去。
“回来!”后面匆忙追来的哥哥厉声嘶吼,声音却被门缝中突然倾泻的乐声遮掩个干干净净。
他狼狈的摔倒在地上,只得眼睁睁看着弟弟的背影在那门洞里浮动着的雾霭中扭曲。
他残存的理智告诉他。
不可往前。
许是验证他心中所想,下一刻他就看见弟弟的脸庞被挤压在琉璃窗上。
膨胀溃烂而后化作万千虹光中的一缕微光。
一气呵成。
宫门轰然闭合的瞬间,建筑深处传来的轰鸣震碎了暮色最后的余温。
好似这座贪婪的极乐宫又捕获了新的欲望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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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昨日到的夜都,这地方白日里瞧不见一个平民,深夜却有一个接一个的路人从一个方向赶来,我便让桑桑去找源头,这才碰到了你们一行人。”
桑竹说话的间隙,也同众人一般抬头看着身前的这座建筑。
这是一座气势恢宏的五层阁,九层飞檐如交叠的兽骨向上挑翘,朱红色外墙上布满暗红色经络状浮雕,在暮色中呈现出赤铜色调。
黑檀木为底的匾额高悬于鎏金门楣,三枚赤金篆书“极乐宫”沉甸甸压在上面。
赤央昂着脑袋,费力的耸动鼻子,妄图从空气中嗅些线索出来。
一旁的黑猫桑桑侧着脑袋将前爪在青石板上磨了磨,似是意识到了些不同寻常的地方,示意桑竹俯下身子瞧。
那是一处刮痕,细数痕迹的数量,倒像是指甲磨过的痕迹。
“我们的线索到这里就断了,我不敢贸然进入,但现在既然有神君坐镇,不妨进去一探究竟。”桑竹起身的过程中,朝昀宴问询,后者点了点头,便向那扇乌木门扉走去。
“别进去!”一道砂砾摩擦般嘶哑的孩童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驻足循声望去,就见一个衣衫褴褛,眼神悲戚的男孩捂着腹部缓缓走来。
赤央瞳孔骤然亮起,在昀宴的肩头扭了扭身子得意的说道:“对,就是他的味道!”可下一刻,得意之色便全然消失了。
男孩踉跄着扑倒在青石板上,虚弱的说着:“我弟弟,被这屋子吃掉了。”
赤央瞧见了他褴褛衣衫下凹陷的腹部,随即从额间的灵识中取出颗新鲜的桃子来。
那粉白的果皮上还凝着些晨露。
她小小的身子比这桃子大不了多少,只能用前爪费力的捧着这颗桃子,尾尖轻扫昀宴脖颈示意他将桃子放在那男孩的面前。
当男孩涣散的瞳孔捕捉到那抹鲜活的瞬间,眼睛里便没了其他人的身影,快速夺过大口啃咬了起来。
“不必着急,慢些吃。”魏祎见状半跪着解开腰间的包袱,从里面摸出些硬饼递了过去。
当最后一丝桃肉纤维被舌头舔舐殆尽,男孩喉间翻涌的腥甜终于平息,这才抬头解释起了缘由。
“那日,我俩在......”嘶哑的声音随暮风飘散,几人渐渐知晓了发生在两日前的那场惨剧。
“不是吃。”昀宴的声音似碎冰坠入沸油,“是炼化,胡清远和她丈夫陈寅合体的形态,就是炼化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