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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醒数着步子走向看守所大门，这是她在狱中养成的习惯——七年来每天在十平方米的监舍里走满五千步，左脚抬起时总要先蹭一下右鞋帮。此刻帆布鞋底摩擦砂石路的沙沙声突然中断，她才发现自己己经站在了阳光下。
春分时节的阳光本该和煦，却刺得她睁不开眼。手指不自觉地揪住灰色运动服下摆，说好了侯小军来接她，但是他的姐姐托人带口信，在部队找她这样身份的影响前途，坚强的母亲因为女儿入狱，苏长海的突然离世，经受不住打击，有病住院了，苏醒决定自己回家。身后铁门闭合的闷响惊起几只麻雀，扑棱翅膀的声音让她想起七年前那个清晨，父亲养的画眉也是这样撞翻了鸟笼。
"姑娘，要搭车吗？"路边三轮车师傅的招呼声惊醒了恍惚中的苏醒。她攥紧口袋里那张释放证明，薄薄的纸片己经被汗水浸得发软。公交车驶过时带起的风掀动她齐耳短发，露出左耳后那道三厘米长的疤痕——那是入狱第三个月，她用磨尖的牙刷柄给自己留下的印记。
苏醒在第三次徘徊时终于鼓起勇气跨进去，冷气裹着香氛扑面而来，让她想起七年前常去的商场。那时她总爱穿白色连衣裙，长发用珍珠发夹别在耳后，而现在镜中倒影穿着褪色运动服，像片误入水晶宫的枯叶。
"欢迎光临！"导购小姐的声音甜得像掺了蜜。苏青的手指划过衣架，真丝面料流水般从指缝滑过，价签上的数字让她触电般缩回手。最终停驻在打折区的碎花连衣裙前，棉布粗糙的触感反而让她安心。
试衣间里的全身镜诚实得残忍。苏青解开运动服纽扣时，锁骨下方那朵墨莲纹身赫然显现——那是她的耻辱。指尖抚过那些凸起的墨痕，七年间的记忆如潮水漫过：入狱第一个月暴瘦十五斤，第三年春节用缝衣针在囚服内侧绣了朵兰花，第五年冬天得知父亲心梗离开。
"小姐穿这个尺码正好呢。"导购员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苏醒慌乱地系好裙带，镜中人穿着鹅黄色碎花裙，仿佛二十八岁本该有的模样。收银台扫码枪"嘀"声响起时，她掏现金的手还在发抖——移动支付对她而言仍是新大陆。
公交站牌旁的面包店飘来奶香，苏醒盯着玻璃柜里的草莓蛋糕看了许久。最后要了袋最便宜的白吐司，店员多送了个笑脸饼干，塑料包装上滑稽的表情让她鼻尖发酸。
墓园松涛阵阵，苏醒数到第三百六十七级台阶时看到了父亲的墓碑。青石板上"苏长海"三个描金大字有些剥落，她跪下来用衣袖使劲擦拭，粗粝的石面磨红了手腕。"爸，我买了您最爱喝的二锅头。"玻璃瓶磕在石碑上发出脆响，就像当年父亲教她碰杯时的声音。
香烛青烟被山风吹得西散，苏醒从帆布包里取出医师资格证复印件。火苗舔舐纸角的瞬间，她突然松开手，看着那张泛黄的证书在风中翻卷着飘向远方。七年前正是为了当医务犯开的医师资格证证明复印件。
"我现在准备要下海经商，爸爸你会保佑我一切顺利的是吗？孟子说"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她对着墓碑露出今天第一个真正的笑容，眼角皱纹里还凝着未擦干的泪，"就是您常说我要干一番事业，必须要历劫吗。"山风卷起灰烬，恍惚间又回到十二岁那年，父亲举着她的涂鸦作业哈哈大笑，阳光透过老槐树在画纸上洒下光斑。
下山的公交车上，苏醒的头高高抬起，车窗倒影里，碎花连衣裙和身穿劳改服的自己渐渐重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