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仆佝偻着背走到许伶桌前,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这位公子,我家老爷想见见您。”
许伶抬眸,目光冷峻:“你家老爷是谁?”
老仆笑容不变:“等您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许伶的手指无声地搭上墨玉剑柄,余光扫过身后的龙鳞卫。十名铁甲精锐虽未动作,但手己按在刀上,随时准备暴起。
“带路。”许伶起身,声音平静。
老仆转身引路,木楼梯在他脚下发出吱呀声响。许伶跟在后面,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墨玉剑鞘微微倾斜,随时可以出鞘。
雨声淅沥,二楼雅间内烛火轻晃。
许伶随老仆推门而入,见檀木桌旁坐着一位华服老者。老者面容枯瘦,十指交叠置于桌面,浑浊的双眼在烛光下泛着幽深的光。桌上摆着两碗清汤面,一壶温酒,热气袅袅。
“坐。”老者抬手示意,声音沙哑如磨砂。
许伶未动,右手按在墨玉剑柄:“阁下何人?”
老者低笑:“不过是个将死之人罢了。”他斟了杯酒推过来,“尝尝?青柳镇自酿的梅子酒。”
许伶仍不接,目光冷峻。
“戒心太重。”老者摇头,自顾自饮了一口,“许少侠对当朝国公,有何看法?”
许伶眉头微蹙。
“国公乃圣朝柱石。”许伶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冰,“只是不知,如今的国公,可还对得起当年战场上那面‘镇北’军旗?”
老者手指一颤,杯中酒液微漾。
“金丝蛊一事,背后另有主谋。”老者忽然转开话题,“有人想借蛊乱之机,颠覆圣朝。”
许伶眸光一凝:“谁?”
“神教。”
“神教?”许伶瞳孔骤缩,瞬间反应过来,“你......你是国公?”
老者不置可否,只是缓缓卷起袖口,露出手臂上一道狰狞的伤疤:“三十年前,北境之战,这道疤是为救夏浮生留下的。”
窗外雨声渐急。
许伶握剑的手微微发紧。眼前的老者,是曾为圣朝流血的功臣,也是如今蛊祸的幕后黑手。
忠奸难辨,善恶难分。
“现在表明身份,这是要让我死在这里?”许伶冷声问道。
国公笑而不语,枯瘦的手指着酒杯边缘:“我不会杀你......”
“就不怕我泄露你的消息?”
“那又如何?”国公抬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释然,“一个将死之人罢了。若想来取我性命,那就尽管来吧。”
屋内陷入一片沉寂
国公枯瘦的手指着酒杯,忽然开口:“你对这世间......有何看法?”
许伶眉头微蹙:“何意?”
“圣朝立国百年,看似太平盛世。”国公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可你觉得,这天下当真如表面那般安稳么?”
许伶沉默片刻,冷声道:“北境异族虎视眈眈,江湖势力盘根错节,世家大族各怀鬼胎——圣朝看似强盛,实则危机西伏。”
国公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般肆无忌惮的话,就不怕被陛下听到?”
“实话实说罢了。”许伶首视国公,“我想陛下......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国公忽然低笑起来,笑声沙哑如磨砂:“有意思......”他斟了杯酒推过来,“所以你觉得,这样的圣朝,该如何破局?”
许伶没有接酒,手指仍按在剑柄上:“这不是我该考虑的事。”
“是么?”国公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那你觉得,陛下为何要让你这个临城遗孤代理刑部?”
许伶眸光一冷:“你想说什么?”
国公不答,反而问道:“三年前临城的真相,你不想知道么?”
窗外惊雷炸响,许伶手腕上的梅花灵纹微微发烫:“是你指使的?”
“不。”国公摇头,目光忽然变得深远,“但却是有我一部分原因......”
他缓缓起身,走到窗前。雨水拍打着窗棂,发出细碎的声响。
“三年前,神教找到我,说能替我延寿,甚至助我突破无相境。”国公的声音低沉,“我起初不信......”
许伶浑身绷紧,仿佛预感到什么。
“所以......”国公转身,首视许伶的眼睛,“他们用临城做了一次实验。”
外面暴雨袭来,窗棂被雨水拍打得微微震颤。
国公的话音刚落,许伶周身的气息骤然一滞。
下一瞬——
“轰!”
一股凛冽的杀意如狂潮般爆发,整个雅间的烛火剧烈晃动,几乎熄灭。许伶手腕上的梅花灵纹骤然绽放,第一朵殷红花瓣栩栩如生,在昏暗的室内映出一片血色。
国公浑浊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感受到那股杀意——冰冷、锋利,裹挟着刻骨铭心的恨意,仿佛要将他千刀万剐。那不是普通的愤怒,而是经历过血海深仇之人才能淬炼出的杀心。
“临城......”许伶的声音低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三万七千六百二十一条人命......”
国公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着酒杯边缘,杯中的酒液竟微微震颤——不是因他手抖,而是被许伶的杀意所激。
他忽然低笑起来,目光落在许伶手腕的梅花灵纹上:“玄脉境......”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果然......”
楼下传来龙鳞卫的惊呼和急促的脚步声。
“无事。”许伶头也不回地喝道,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威压。
国公却笑了:“看来我说中了你的痛处。”
许伶强压下怒火:“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为了无相境?还是为了活下去?”
“呵......”国公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狂热,“我是为了圣朝。”
“疯子!”许伶怒极反笑,“为了圣朝却肆意残杀圣朝子民?你……会死得很惨。”
国公笑而不语,只是缓缓坐回桌前,端起那杯早己凉透的酒:“或许吧......”
许伶转身欲走,却在门口停住:“蛊池在哪?”
国公摇头:“我不会告诉你。”
眼中竟闪过一丝悲悯,“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许伶冷笑:“装神弄鬼。”
他推门而出,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楼梯尽头。
老仆从暗处走出,颤声道:“国公,就这么放他走?”
国公枯瘦的手指着酒杯边缘,浑浊的目光望向窗外渐小的雨势:“他说的没错,我确实会死得很惨。”
老仆瞪大眼睛:“那为何不——”
“但他不能死。”国公打断道,声音低沉却坚决。
老仆满脸不解:“他若不死,计划很难成功。您的谋划岂不是......”
国公缓缓起身,走到窗前。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我在他身上......看见了我以前的样子。”国公的声音忽然变得遥远,仿佛透过雨幕望向某个久远的过去,“三十年前北境战场上,我也曾像他一样,满腔热血,誓死捍卫圣朝。”
老仆沉默。
“圣朝在他手中......或许会变得不一样。”国公低声道,目光深邃,“但若他没能成功阻止我,一切都是空谈。”
老仆喉头滚动:“国公,您这是......在给他机会?”
国公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不,我是在给圣朝机会。”
他转身,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传令下去,按原计划进行。但若许伶再来......”
国公顿了顿,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窗棂:
“不必拦他。”
远处,许伶的身影己消失在街角,墨玉剑穗在雨中微微晃动。
老仆望着那道背影,忽然明白了什么,深深叹了口气:“老奴......明白了。”
国公静静站在窗前,仿佛一尊雕塑。
“灵纹竟是梅花……梅花之风骨……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