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切进来,将青砖地分割成明暗交错的格子。许伶指尖的墨笔突然折断,溅起的墨汁在卷宗上晕开一片黑斑。
“查不到?”他声音里压着怒意,案几上的烛火跟着晃了晃。
主事额头抵着青砖,官袍后背湿透:“回大人,三名刺客中只查到两人底细。”他颤抖着捧上两份卷宗,“一个是西市扛包的苦力,一个是南城打更的老汉,都是本分人...”
夏浅接过卷宗,杏色衣袖扫过烛台。纸页翻动间,两张粗劣的画像在火光中交替闪现——满脸皱纹的更夫,肩背佝偻的脚夫,怎么看都与那凶悍的刺客对不上号。
“第三人呢?”许伶冷声问。
主事喉结滚动:“像是凭空冒出来的...长安户籍册里翻遍了也...”
“去户部。”夏浅突然合上卷宗,发间银蝶钗振翅欲飞,“既然长安查不到,或许是外乡人。”
——
霉味混着灰尘扑面而来,江妍连打三个喷嚏,惊飞了梁上栖息的麻雀。她揉着鼻子踢开脚边竹简:“这要找到什么时候?”
夏浅踮脚从最高层抽出一册泛黄簿子,指尖在“华城丁籍”西个褪色大字上顿了顿。书页翻动的沙沙声里,忽然响起许伶的轻叩——
他的指节正压在一行小字上:
【萧三,华城人,住华城西郊】
旁边黏着的画像虽然模糊,但那对招风耳和歪嘴,分明与今日中箭仍笑的刺客一模一样。
“华城...”许伶眸色骤冷。他想起老伯衣领的平安符,想起女童手里焦黑的残片,所有线索突然拧成一股刺向真相的箭——
净业寺的讲经高僧、华城失踪的壮丁、带着腐蚀痕迹的符纸... 以及那些诡异的月牙烙印。
“大人!”一名衙役气喘吁吁冲进卷库,手中举着仵作新呈的验尸单,“三具尸体后颈处都有月牙形烙印!”
江妍一把夺过验尸单,指尖点在“月牙形”三个朱砂批注的字样上:“浅浅你看这个形状——”她突然抽出随身匕首,在积灰的地砖上划出个残缺的弧线,“像不像净业寺匾额上那个残月标记?”
许伶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起那日掌柜说的话——西域高僧手腕有血疤。
夏浅突然按住他的手背:“许伶,你的剑穗...”
墨玉剑穗不知何时己缠成死结,细绳深深勒进玉佩的孔洞里。就像那些失踪者,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走向某个精心编织的罗网。
窗外暮鼓声沉沉传来,惊起满院乌鸦。最后一缕残阳正落在“萧三”的画像上,将那歪嘴笑映得愈发狰狞。
暮色如血,将长安西市的青石板路浸得发暗。许伶单手拖着草席裹住的尸身,草绳在青砖上磨出“沙沙”的声响。尸首的衣角从席缝中垂下,随着拖动在石板路上扫出一道蜿蜒的血痕,像一条猩红的蛇游过街巷。
几个挑担的货郎远远瞧见,吓得扁担脱手,新摘的梨子滚了满地。卖胡饼的老汉猛地拽下布幡,哆嗦着缩进铺子里,蒸笼里的热气顿时蒙住了窗棂。
“是、是刑部的许大人......”有人低呼。
许伶面色冷峻,官服下摆己被尸血浸透,沉甸甸地拍打着靴面。他走过之处,路人纷纷退避——卖花少女的竹篮翻倒,新剪的茉莉撒了一地;茶肆里说书人的醒木“啪”地掉在案上,满堂茶客僵如木偶。
一个孩子懵懂地想凑近看,却被母亲死死捂住眼睛。那妇人踉跄后退时踩中了糖画摊子,凝固的龙凤糖画在脚下“咔嚓”碎裂。
“醉仙楼”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将许伶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他抬脚踹开雕花门板时,门楣上悬着的铜铃疯狂乱响。
堂内霎时死寂。
赌酒的商贾举着酒盅僵在半空,酒液顺着袖管滴到缎面靴上;弹琵琶的歌伎指甲"铮"地勾断丝弦;二楼雅间探出几个脑袋,又闪电般缩了回去。
掌柜的正拨弄算盘珠,闻声抬头,恰见草席散开——那张青灰色的招风耳面孔"咚"地砸在柜台前,插着箭矢的咽喉还在渗血,将账本染得猩红一片。
“可是此人?”许伶剑鞘抵住尸首歪斜的下巴。那支金翎箭随着动作微微颤动,箭尾白羽扫过掌柜的鼻尖,带起一丝腐臭味。
角落里有个醉汉突然呕吐起来,秽物溅上自己的锦袍。而门外,己有胆大的闲汉扒着窗棂偷看,将窗纸捅出数个窟窿。
掌柜的喉结上下滚动,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他哆嗦着蹲下身,手指在距离尸体寸许处悬停,像是怕被那青灰色的皮肤灼伤。
“这、这体型确是像......”他声音发飘,指尖虚点着招风耳轮廓,却又突然缩回,“可那日高僧戴着斗笠,草民实在......”
衙役的佩剑“铮”地出鞘三寸,寒光映在掌柜油光发亮的鼻头上:“掌柜的是打算隐瞒吗?”
“哐当!”
掌柜双膝砸地,撞翻了身后的矮凳。他抖如筛糠的双手高举过头,袖管滑落露出腕间一串褪色的菩提子:“大人明鉴!那高僧讲经时帷幔重重,草民只是送素斋时偶然......”他忽然噤声,眼珠慌乱转动。
许伶靴尖抵住尸体肩头一挑,刺客的粗布衣领翻开,露出后颈处青黑色的月牙烙印。霉斑似的痕迹边缘泛着诡异的紫红,像是皮肉下有什么在溃烂。
“偶然什么?”许伶声音比剑锋还冷。
掌柜的突然扑向柜台,撞得算盘珠噼啪乱跳。他从暗格里抓出一卷泛黄的宣纸,抖开竟是幅未完成的菩萨画像——朱砂勾勒的云纹间,隐约露出一截手腕,上面赫然画着道血疤!
“这是净业寺委托画的佛像,那日高僧伸手扶画轴,草民才......”他喉头突然哽住,盯着尸体烙印的眼神变得惊恐,“但这疤......这疤是倒着的啊!”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画像上菩萨腕间的血疤朝左下方倾斜,而尸体后颈的月牙却是右高左低——像镜中倒影。
江妍的匕首突然钉在柜台上,刀尖穿透画像:“你确定没看错?”
“千真万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