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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枝越过墙的白色玉兰，是热带雨林里扇动翅膀的蝴蝶。
……
黑夜里，孤灯如豆，昏黄的光在窗纸上摇曳。
夏桑鸡叫头遍起身做饭，沈修明点着灯在读书。夏桑收拾完厨房入睡，沈修明仍然点着灯读书。他白天跟着家里人下地，晚上和黎明读书，三天皆是如此。那昏黄的灯，像死寂黝黑深潭里，洒下的光。
周婶子曾说，为沈修明认下夏桑。
夏桑不识字，更不会读书，她感受不到书里的黄金屋与颜如玉，只觉得会读书的人厉害又辛苦。她加快节奏，把馒头蒸得尽可能柔软又蓬松，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活力来。她想让沈修明吃得开心一点，舒适一点。她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报答他送自己头绳的情谊，是对恩人的报答。
沈修明说他会抽空去看她家里的情况，包括她的妹妹和娘。他安慰她在沈家好好待下去，保证不会让她爹把她带走。
夏桑很感动。她垂下眼眸，红色的发带一闪一闪。她说：“谢谢修明哥。”
沈修明走了，他的身影渐行渐远。他拐进一个拐角，消失，再无痕迹。夏桑扶着周婶子，站在门口相送。那一刻，她踮着脚，像一个真真正正的沈家人，心里生出沈家人特有的担心与期待。
她担心沈修明回学堂路上劳累，她期待接下来一个月赶快过去。
沈修明每月回来一次，给夏桑带回三条崭新的头绳还有家里的消息。他告诉她，她娘生了个弟弟，取名夏守宗，她爹为此戒了赌，还说要来看她。家里一切都好，年幼的妹妹也好。
每次沈修明回来，夏桑的心就亮一分。他嗓音动听，说话不疾不徐，还会冲她微笑。夏桑知道，他把她当亲妹妹看待，但她却不敢像真正的妹妹那样放肆。她攥紧衣摆，真心为家人高兴，却抬不起眼眸。
沈修明轻声说：“别怕，这里就是你的家。”
万山载雪，杨柳新发，柿子树的新叶片完全舒展。
沈修明苦读一年，夏桑长大一岁。她十西岁这年，沈修明高中秀才。
整个沈家和沈家村都像过年一般。开祠堂，放鞭炮，着华服，摆席面。
沈修明胸前挂着红花，被村里人簇拥着，从祠堂到祖坟，再从祖坟回家。鞭炮响了一路，孩子们喧闹着跑了一路。若是挂上红绸，比过年，更像娶亲。
夏桑在厨房里忙活，远远看着众星拱月一般的沈修明，觉得他离自己，越来越远。她的名字不在祠堂，不在村里。大嫂和周婶都能去祠堂和祖坟，她不能去。
忽然有人喊。“阿桑，你爹来了！”
夏祖谦来了。
一年未见，夏祖谦似乎更瘦了些，也更黑了。薄棉衣有些不合身，前胸和肩膀处显得过于宽大。夏桑站在五步开外，喊不出那声爹，也无法走上前。她不知道，夏祖谦是来接她回家，还是……
周婶子来了。
周婶子的嗓音依旧洪亮，中气十足。
“老哥来了！好久不见！家里一切都好？”
周婶子上前，一如一年前热络。夏桑跟在身后，一如一年前不知所措。
夏祖谦手上拎着一包点心并一个盒子，对着周婶子拱手。
“劳烦老嫂子挂心，一切都好一切都好。冬天刚得了个小子，半岁不到。听说老嫂子家出了个秀才老爷，专门来道贺，顺便……顺便也看看桑丫头。”
夏桑低头盯着脚尖，并不与夏祖谦对视。匆匆一瞥，她看出夏祖谦身上那衣服不合身，根本不是娘的手艺。那就只可能，是租的或是借的。
周婶子亲昵地揽着夏桑的肩。“老哥有心，阿桑一切都好，你看，还长高了呢。你啊，放心。”
夏祖谦频频点头，对周婶子很是客气尊重。话里话外都在传达，没什么不放心这样的心意。仿佛当初荷香院前的一丝愧疚，从未有过。
夏祖再次点头。“有嫂子在，放心，放心。”
周婶子引着夏祖谦去堂屋。在那里，村里的族老、村长、沈叔和沈修明一桌。沈叔起身接过夏祖谦的礼物，就近添了把椅子。他们很快地融合在一起，夏桑看去，一眼看到沈修明，意气风发，灿若星辰。
周婶子回到厨房，对夏桑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爹把你带走。”
席面散了，夏祖谦走了。自始至终，两人没说上一句话。他没有和夏桑告别，也没有再看她一眼。夏桑低着头，眼圈发红，忽然想哭。
太阳落山，席面散去。夏桑收了很多桌席面，洗了数不清的碗筷，最后吹灭油灯，一个人躺在床上，累得流出泪来。
沈修明成了秀才，他的生活起了微妙变化。走在村里，人们纷纷道贺。还有同窗好友相邀，以及员外富商的宴请。夏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请他吃饭，他们在席间又谈论什么，只知道这些变化都跟读书有关。她不明白为什么读书就能获得这样的关注，但她知道这都是男子的特权。她是女子，这辈子都不会获得这样的荣耀。
沈叔和周婶收了很多礼物，吃的，用的，玩的，还有不少布匹。
周婶挑了一些分给村里人，然后拿出一匹在夏桑身上比划。“等忙完这阵儿，就给阿桑做新衣。每个人都做！”大嫂冲周婶子道。“阿桑果然是个福星，咱家的福星！”
夏桑微笑，脸微微发热。她低下头，害羞，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的夸赞。
夏桑：“谢谢婶子，谢谢大嫂。”
二哥要议亲了。
周婶子在饭桌上提起这件事，意思是这是全家的大事，而她，己经有章法了。
周婶子：“趁这几天空闲，请媒人来一趟。先留心着，等秋收结束就正式相看、下聘、过礼……这事儿才能成。”
二哥的脸微微发红，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娘做主就好。”
全家人一阵取笑，饭桌上气氛松动。沈修明提醒。“阿桑也十西了，正好适合订人家。阿桑身份特殊，刚好我明日要去县城，请她娘来一趟相商。”
夏桑笑容凝固，手里的碗差点没端稳。她朝沈修明看去，后者看着她，眼含笑意，一如送她发绳的那个下午。温和疏朗，令人沉迷。
沈叔点头，认可了沈修明的安排。“正是。这可是大事，双方都说明白才好行事。”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
第二日，鸡鸣，夏桑早起蒸馒头，沈修明屋里的灯亮起来。
这才休息了五天，他又恢复了灯下读书。沈修明修长的影子映上窗户，夏桑好奇。这书，真的有这么好吗？
沈叔说：“秀才，见到县令大人都可以不跪。秀才，在县城随便找个差事，每月都能得二两银子！”
一个月二两，三个月，沈修明就可以买一个自己。他为什还要继续早起读书？
夏桑想了半天，也许读书人就是喜欢读书。
她熟练地点燃灶膛，开始做早饭。沈修明在家，她开心。给沈修明做早饭，她开心。她愿意一辈子给沈修明做饭。
夏桑喊沈修明吃早饭，沈修明隔着门回答。“不了。我约了朋友，一会儿就走。”
夏桑收拾碗筷的时候，沈修明还在房里。她想去看一看沈修明，可一个未婚女子去推一个男子的房门，这太失礼了。她想，等娘来，双方说好了，就没这种顾忌了。
夏桑以为，沈修明要娶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