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卷着干枯的落叶掠过青石板路,枯叶与石板碰撞发出沙沙声响,仿佛在诉说着战场的萧瑟。李悠蜷缩在墙角,指甲深深抠进粗糙的墙皮,木屑混着血珠簌簌掉落,在地上形成暗红的斑驳痕迹。自从大战归来,他的双手就再没停止过颤抖,仿佛还攥着那把沾满辽兵鲜血的长枪。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声音由远及近,李悠突然浑身紧绷,瞳孔骤然收缩,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又来……又来杀我们了……”他瘦弱的身体不断向后缩,仿佛想把自己嵌进墙里,躲避那想象中的敌人。
军营内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苏小夯荣升进武副尉那日,锣鼓喧天,彩旗飘扬。杨秀清拍着他的肩膀,将崭新的银纹甲胄披在他身上,甲胄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传锋那老小子还舍不得放人,我说苏小夯这把利刃,就该在我麾下才能发挥最大威力!”
周围士兵们哄笑起来,纷纷向苏小夯道贺。可苏小夯的笑容僵在了嘴角,他想起躺在病榻上的李悠,出征前,他们还都是好好的,说要一起平安归来,如今却一个升迁,一个疯癫。
此刻李悠待在苏小夯家中,狭小的屋子里,药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白色的蒸汽升腾而起,苦涩的药香混着腐肉的气息弥漫开来。李母抹着眼泪将药碗凑到儿子嘴边,李悠却突然发狂,一把打翻药碗。瓷碗碎裂的清脆声响,让李悠猛然惊醒,他死死抓住母亲的手腕,眼神里满是惊恐,声音尖锐:“娘!快逃!辽军的骑兵来了!”
李政道愤怒地抄起墙角的扁担冲进来,屋内却空无一人,只见到儿子蜷缩在床角,浑身冷汗浸透了单衣,嘴里还在不停念叨着:“别杀我,别杀我……”
大夫们来了一波又一波,有的摇头叹息,有的开些安神的药方,却都无济于事。深夜,万籁俱寂,李悠常常突然坐起,指着空荡荡的屋子大喊:“张猛!小心背后!”
那声音凄厉得让整条巷子的狗都狂吠不止,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透着无尽的恐惧与绝望。
有次,李悠赤着脚冲出家门,在泥地里狂奔,泥浆溅满了裤腿。他嘴里喊着:“我来救你了!”
李政道惊呼着带人追到河边,只见李悠正抱着块石头,眼神疯狂:“砸沉你们的战船!” 他用力挥舞着石头,仿佛真的在与辽军战斗,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脸庞。
苏小夯的儿子小虎原本最喜欢黏着李悠,总缠着他讲军营里的故事。如今却躲在母亲身后,睁着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这个“疯叔叔”。有回李悠颤巍巍地伸手想摸他的头,小虎突然尖叫着跑开,李悠的手悬在半空,久久没有放下,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眼神里满是失落与痛苦。
苏嫂是唯一没有放弃的人。每天天不亮,她就来到李悠家,炉灶里的火光照亮她温柔的脸庞。她熟练地给李悠熬药,再帮他换洗沾满污渍的衣裳。有次李悠发病,把她推倒在地,她膝盖磕在石板上,疼得皱起眉头,却只是默默爬起来,继续给他喂粥。“他只是被吓着了。” 苏嫂总是这样对泪眼婆娑的李母说,眼神坚定而温暖。
最近天气总是不好,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李悠坐在门槛上,目光呆滞地望着水洼。雨点砸在水面,泛起的涟漪让他突然浑身抽搐。他想起战场上那滩暗红的血水,想起张猛睁着眼睛倒在自己怀里的模样,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不……不是我……我救不了你……”他突然失声痛哭,雨水混着泪水冲刷着他苍白的脸,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更显狼狈。
从军营回家探亲的苏小夯站在院外,握着腰间崭新的佩刀,迟迟不敢进去。他身上的甲胄还带着军营的气息,而院里的李悠,却像被抽走了魂魄的空壳。屋内传来李悠的呓语:“夯哥……我怕……”
苏小夯的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内心翻倒了五味瓶,有愧疚,有难过,还有无奈。
又是大半个月,李悠的伤势总算痊愈,可精神却再没恢复正常。他时常在集市中游荡,头发凌乱,衣裳破旧。嘴里嘟囔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口水顺着嘴角流下。孩子们远远看见他就跑开,大人们则摇头叹息。而家里人不是在找他,就是在找他的路上,每天都充满了焦虑与不安。
某个清晨,阳光温柔地洒在屋檐下,李悠突然安静地坐在那里,望着初升的太阳发呆。母亲端着粥过来,发现他的眼神不再惊恐,而是透着股说不出的空洞。“吃饭吧。”母亲轻声说。李悠缓缓转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娘,我梦见张猛了,他说……说该回家了。”
傻傻地坐了一天,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将李悠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独自走向村后的山坡,那里埋着村里战死的儿郎,许多坟头己经长满了野草。晚风拂过,带着丝丝凉意,他仿佛又听见战场上的厮杀声,看见杨秀清骑着马挥舞战刀的英姿。他随便找了一座坟,跪坐在坟前,喃喃自语:“张猛,我来陪你了……”声音轻柔,却带着解脱。
月光洒在山坡上,李悠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远处,苏小夯家的灯火仿佛依旧温暖,小虎的笑声仿佛清晰可闻。而李悠,终于在血色的梦魇中找到了安宁。
那一夜,他离开了雁门关,只留下一地的思念与叹息,在月光下静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