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裹着刺鼻的焦糊味,从雕花窗棂的缝隙里钻进来,在病榻前萦绕不去。丁缮仁躺在木床上,蜡黄的脸上毫无血色,连呼吸都显得格外沉重。
管事阿秋跪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捧着青瓷药碗,碗沿的灵芝纹在摇曳的烛光下若隐若现。“丁爷,大夫说这药得趁热喝,您多少吃两口……”话音未落,丁缮仁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震得药汁泼洒在月白绸衫上,深色的药渍像是一朵诡异的花,迅速晕染开来。
福生慌忙递上丝帕,瞥见主人深陷的眼窝,往日梳理得油光水滑的发髻此刻凌乱不堪,几缕白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心中一阵酸楚。三日前那场大火仿佛还在眼前,冲天的火光将大同府的夜空照得如同白昼,仓库里堆积如山的丝绸、茶叶在烈焰中扭曲、蜷缩,最终化作灰烬。
“损失多少?” 丁缮仁突然哑着嗓子开口,指节因为用力捏着床栏,泛出青白之色,床栏被捏得吱呀作响。
阿秋颤抖着从袖中掏出皱巴巴的账本,火光映在他满是忧虑的脸上,声音也跟着发颤:“绸缎三百十七匹,武夷岩茶八十箱,还有……”
话没说完,账本己被丁缮仁劈手夺过,纸页哗啦啦翻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内格外刺耳。他死死盯着那些数字,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仿佛要将这些损失都吞进肚子里。“去备马车,我要去官府!”他猛地坐起身,却因起身太急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丁爷!”阿秋和福生异口同声地惊呼,双双扑上前去搀扶。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大了,雨点砸在青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老天爷也在为这一切哀叹。阿秋扑通一声跪在冰凉的青砖上,额头紧贴地面,声音带着哭腔:“您这身子骨还没好利索,怎么能出门……”
“够了!”丁缮仁一把推开搀扶的手,却因用力过猛眼前发黑,踉跄着扶住桌案。铜香炉被碰倒,香灰洒在刚写好的状纸上,仿佛预示着前路的坎坷。“若讨不回公道,我丁缮仁誓不罢休!”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响,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次日清晨,薄雾像轻纱一样笼罩着大同府。丁缮仁身着簇新的云锦长袍,外披玄色大氅,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带着西个膀大腰圆的亲信护卫,踏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朝着府衙而去。他的步伐虚浮,每走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劲。马车碾过积水,惊起几只麻雀,扑棱棱飞向灰蒙蒙的天空,仿佛也在为他的命运担忧。
远远望见朱漆大门上高悬的 “大同府衙” 匾额,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丁缮仁深吸一口气,伸手摸了摸怀中揣着的状纸,那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货物清单和损失金额,每一个字都像是他的心血。他挺首腰板,大步向前,在门前站定。
“咚!咚!咚!” 三通鸣冤鼓响彻云霄,鼓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鸽子,也惊动了府衙内的官差。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衙役探出头来,满脸不耐烦地喊道:“何人击鼓?”
丁缮仁整了整衣冠,高声说道:“草民丁缮仁,有冤情要禀明大人!”
穿过幽暗的回廊,走进大堂,丁缮仁只觉得一股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府衙内,韦大人端坐在虎皮交椅上,身着官服,不怒自威。丁缮仁强压下心中的紧张,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诉说着自己货物被烧的遭遇,言辞恳切地要求官府给出一个合理的赔偿方案。他说得口干舌燥,声音都有些嘶哑,满心期待着能得到公正的裁决。
韦大人捻着细长得胡须,饶有兴致地听着,起初还微微皱眉,待丁缮仁说完,突然仰头大笑起来,身旁的官差们也跟着哄堂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大堂里回荡,像一把把利刃,刺得丁缮仁耳膜生疼。
“你这宋国的商人,莫不是烧坏了脑子?”韦大人一脸不屑,眼中满是轻蔑,“这仓库起火,本就是意外,况且你那货物中还涉嫌藏有违禁品,没治你的罪就算好的了,还敢来索要赔偿?”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得丁缮仁眼前一黑。他猛地抬头,涨红着脸喊道:“大人明察!草民向来本分经商,绝无此事!”
然而,他的辩解在韦大人眼中不过是垂死挣扎。韦大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几个官差立刻大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拽住他的胳膊,连推带搡地往外赶。
丁缮仁奋力挣扎,喊道:“大人,草民冤枉啊!草民有证据……” 可回应他的只有官差们粗暴的推搡和呵斥。
临到府衙门口,一个满脸横肉、捕头模样的官差恶狠狠地揪住丁缮仁的衣领,压低声音威胁道:“再敢来闹事,就将你们全部抓起来,关进大牢!”
说罢,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丁缮仁跌坐在泥泞的地上,云锦长袍沾满泥水,状纸也被踩得稀烂。他望着紧闭的府衙大门,眼中的希望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愤怒与无奈。身在他乡为异客,在堂堂大辽国,落魄的宋人不如狗。
身边的亲信们赶忙上前搀扶,个个垂头丧气,脸上写满了不甘。丁缮仁长叹一声,挣扎着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转身离去。回府的路上,他的脚步愈发沉重,心中的苦涩比那碗没喝完的药还要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