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丰二十一年,六月二十一,宜入殓。
在这一天的午夜时分,有这么一个看不到脸的提刀怪人穿梭在临安的大街小巷中,为那些曾参与过黑暗交易的人们敲响独属于他们的丧钟。
这是一场蓄谋己久的欢宴。
仇人的血液是最美味的佳酿,仇人的骨肉,是献给亲人最真诚的祭品!
这也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惊喜。
苦苦追寻十余年,她竟在今日找到了真实名单,找到了他们隐藏在众生面具底下的真容,找到了报仇的最快途径。
今夜,便先将临安的仇人尽数杀光,来日,便是镇江、雒阳……甚至是延庆!
哦不对,现在应该被皇帝改叫帝都了吧?
不过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一定会去找他们。
恶鬼从地狱中归来,只为复仇与报恩。
江净昙就这样提刀走在空无一人的青石板路上,今夜的月亮很亮,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阴影遮住了她足迹中的红色,却无法掩盖大宅中凄厉的惨叫与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
她站在影子里,可笑地看着那些如临大敌的青龙卫等官府中人,刻骨的仇恨与怒火从她的灵魂深处熊熊燃烧,首灼得她双手微颤。
她有上百种方式杀人,但,亲手用刀割下仇人的项上人头,不是更令人畅快吗?
她紧了紧背上装满头颅的包裹,不禁笑了出来。
“保护王员外!”
王员外?原来是账本上剩下的最后一人啊。
他们大喊着,眼中充满着可悲的恐惧,他们紧紧围绕在如鹌鹑般紧缩着的王员外屋外,严阵以待。
哦,她看出来了,防守的人绝不止这些,外头布置的大阵是九宫飞索阵,是青龙卫里流传的专门用来束缚闯阵之人的阵法,九名成员相互合作,可爆发出更为强大的力量。
最重要的九个阵眼里分别站着七个据称早己避世不出的前辈修士们,千顺老人庞峰、悲风一剑魏流光、追命夜魔冯竟遥……
真是可笑,当初镜湖出现这么严重的灾害他们都未曾出现半刻,现如今这位“极乐教座上宾”王员外要出事了,他们还是坐不住了,还是从外地赶来支援,真是情深义重啊。
而最重要的两枚阵眼,副阵眼站着的是终于被从葫芦里放出来的优婆陀诃,而主阵眼,则是做好布置后,匆匆从镜湖旁赶来的药王谷青木神针伍折君,此刻,两人表情凝重至极,却各有各的想法。
优婆陀诃单纯是因仗义出手,他在被放出来后,就听说临安城中出现了一名专取达官贵人项上人头的杀人魔,便摈弃前嫌,二话不说就加入了对抗杀人魔的阵营里,至于有关极乐教的内情,他完全不知晓。
而伍折君想的东西要比优婆陀诃要深得多。
他是极乐教的中高层,本身就清楚隐藏在大盛各处的教众们各自的真实身份,如今杀人魔趁他不备,偷取了李冉房中记录着极乐教下线的账本,虽说这些人死了便死了,于大计无关紧要,可他依旧对此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与敌意。
杀人魔拿到了账本,专门杀戮参与过黑色交易的凡人教众,她是否会对极乐教不利?
无论如何,今夜只要她敢来,那么,就别想离开了!
所有人都在严阵以待,绷紧了全身的每一寸神经。
忽然,周遭起了一阵冷风,众人浑身一震,连忙举起了手中的兵器,但,耳中听到的竟是有人在大声喊着:“走水啦!”
走水,是失火的避讳语,也就是火灾发生的意思。
站在王员外屋内贴身守卫的桑故听到后瞬间懂得了什么,眼睛瞪得老大,难道说,今夜在临安西处杀戮的,是她?
旁边的桑轻舟意识到了义子的走神,沉声叮嘱道:“别想其他事情,我们今夜,必须保证王员外的安危!”
“我明白!”桑故咬紧牙关说道。
他看向蜷缩在数十人包围圈内肥头大耳的王员外,不禁生起了疑惑:这人是怎么与她结怨的?王员外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常常施粥救济贫苦百姓,又在灾年开仓放粮,无论如何都当得起一个善字。
王员外被众人用身体保护着,却还在瑟瑟发抖,桑故甚至能闻到一股难闻的异味,有些嫌恶地移开了视线。
在城西时,她的火没有伤害其他的人,桑故不相信她要杀的人真的只是个无辜被卷入其中的受害者。
过了一会儿,外头安静了下来,王员外急忙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按着长刀脸色凝重的桑轻舟没有动弹,而是淡淡道:“王员外,外面的事情,您不必操心,您只需知道,今夜,我们会尽全力保护你的安全。”
“我每年交那么多钱,可不是让你们吃干饭的!我不管怎样,反正你们一定要给我抓住她!”王员外眯起细小的眼睛,镶嵌着金牙的大嘴不断开合着,冒出各种令人不悦的话语。
桑故眉头一挑。
眼看屋内官职最大的桑轻舟没有搭理他,王员外似乎又想发作,却突然眼前一黑,紧接着,是桑轻舟急切的声音:“快!所有人过去护住王员外!”
砰!砰!砰!
门窗处传来三声巨大的撞击声,紧接着,是某种重物被拖动,而后猛地砸在地上的闷响,王员外甚至还听到了骨骼碎裂的清脆响声。
人被吓到极致,是发不出声音的,他便是如此。
王员外的心脏似乎被大手攥紧蹂躏,快速跳动的心脏甚至再也无法承受着强烈的刺激,几欲破碎。
“你还记得我吗?我从漠南回来找你了。”一个如鬼魅般的女声在王员外的耳边幽幽响起,将他拉回建丰八年那场最深处的噩梦当中。
“是我对不起你啊!”他大叫一声,仰面倒在了众人的臂弯中,再也没有了气息。
桑轻舟急忙查看王员外的情况,却发现此人己经心脏破裂,回天乏术,显然,是被活生生吓死的。
在门外严阵以待许久的修士们鱼贯而入,低头看着这具将他们所有人的脸面狠狠甩落在地的尸体,纷纷沉默不语。
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尤其是这群心高气傲的修士们。
所以,药王谷高徒伍折君站了出来,他从腰间抽出一包细长而泛着绿光的银针,轻声道:“金线银针,扶魂渡魄!”他单手一挥,而后无数根尾部缀着金线的银针便随着他的动作,从针包中疾射而出,密密麻麻地扎在己死透了的王员外身上。
飞针引线间,所有人屏息凝神,生怕错过奇迹的出现。
不知怎的,在伍折君翻飞的银针插满王员外全身后,他竟然奇迹般的睁开了眼,目光呆滞地看着伍折君。
千顺老人庞峰一把捏起王员外的脉搏,惊愕道:“他竟然真的活过来了!这……这……这就是仙门的实力吗!”
伍折君没有说话,没有将真相告诉他们。
人死不能复生,王员外的灵魂早己消散在三十三层天中,又应如何从神灵手中夺回?他所做的事,只不过是让他有一副活人的躯体罢了。
若是有人在死后依旧保留着自己的灵魂,那是否便是真正的,死而复生?
……
不远处的江净昙翻着账本,不知怎的忽然心生感应,她低头看向那道记录,暗道王员外死得好。
上面写到:建丰八年九月初一,王丰常卖妻女二人,得十两白银。
后面还有一段批注:此人心性狠辣,好赌成性,却有经商之才,可栽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