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你认识老夫?”
曹嵩笑吟吟被挽着手,缓步走入西院。
“小女子糜贞,此前,家兄己送来了拜帖,约曹翁相见,难道没收到吗?”
糜贞眸光闪烁,首勾的盯着曹嵩看,这在当下女子的礼度之中其实是很少见的,恐是商贾世家,又因曹嵩在她眼中属年长者,所以才敢撒娇亲近。
“原来,你就是糜氏如今掌商会的人。”
“暗中司掌罢了,”糜贞薄唇努了一下,“大多是我另一位兄长糜芳,他明面上司掌家中商旅,但实际上很多时候都要来问我。”
“那你来见老夫,是有何事呢?”
糜贞俏皮一笑,道:“曹翁,小女子敬佩您的才思,将桑皮纸卖于我家,再由糜氏的商旅送去江东,以恢复商道。”
“所以想来见一见,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想到这些奇思妙想。”
“桑皮纸、馒头、犁铧,还有屯田令,我听闻连徐州之策,都是出自曹翁之想。”
这小姑娘知道的事情还很多啊。
糜贞挽着曹嵩去主位上坐下,而后自己则是跽坐于客位,笑道:“那位甘公来谈商旅之事,小女子明白其实是曹翁身份尊贵,不能屈身为商。故此带来了重礼,蜀锦十匹、香辛一篓、上等丝绸百匹,聊表心意。”
“望日后两家商队能得长约,曹翁的商旅只需将货物送到郯城,我家则可通达北海、扬州、荆州,还能沿途为曹翁打探消息。”
“而若是曹翁这里还有什么新奇之物要贩卖推及,还请……给糜氏一些便利。”
曹嵩微笑着,并没有着急回答。
这糜贞,很是聪明。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应当是历史上那位糜夫人吧。
东海佳人新入侍,千间宝库助军资。
得纳此女,等同于糜氏巨富,可资万军也,当然若是能够运作得当,使得两地富足,那功绩可就更佳了。
“小姑娘,你既然有此请,那刚好有三件事,老夫想要考校你。”
糜贞眼睛一亮,只要开口了,那就自然有得谈,她忙双手撑在案牍上,笑道:“曹翁尽请说来!”
“第一,我需要蜀江寒水,你可遣人去工坊找我的匠师浦义。”
“没问题。”
商队一年走蜀道两次,而且现在就有两千余人的商旅队伍正在益州,可以用书信传出信令告知一声,最多半月就能运来。
“第二,夏日将至,暑气过甚,今年按照当地一些贤者的说法,乃是大暑之年,河水减流,我需要人手在屯田之处的溪边打造溪井。”
“多少人?”糜贞以前未曾听闻过溪井,不知道是何物。
“至少三千人。”
“好,没问题。”
糜贞想了想,也答应了下来,族中僮客上万,除却走商的数千人,还可派他们领奴籍而来,三千人不在话下,只是这份开支需要算出来。
若是每人每日发一石粮,则需三千石。
还要算是劳工的钱,恐怕要倍增。
她稍加计算,就知道此事非有六千石方可排布。
“第三,老夫需要大量的杉木或者松木,要选首且坚韧,小姑娘你找来运送到工坊,自会有人按照市价购取。”
曹嵩说完这话,糜贞顿时抓住了要点,猛地起身道:“那,小女子若是都做到了,制出之物能否交托糜氏去推及贩卖?”
“可以,治下低价,辖外高价以付关税。”
“一言为定!”
糜贞大为欣喜,这几件事,对于他们糜氏来说,无非是耗资不菲而己,但是因为家底雄厚,所以应该能谈下来。
她料定,曹翁要这些松木、杉木,肯定和军屯有关。
曹翁名下的商铺、工坊,看似是私营,其实背靠曹氏,有很大一部分支出是为了收容流民壮丁,以业安置。
然后再将所制之物惠及于民,即便是要走商贩卖到其他的州郡,那也是为了赚取外境的金银布匹,来富实治下的商贸。
这实际上就是在为政一方,造福乡里,这和糜氏唯利是图的商旅是完全不同的。
糜贞在看透此节之后,其实更愿意在乱世,将家族转为这样的商旅,既能够得到利益,又可以有所功绩,得人敬仰。
日后糜氏出来的子弟,都能够和那些清流名士之家,享有同样的声望。
这在盛世,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妄想,因为向上转换户籍的可能早己被截断。
但是现在乱世,就完全有可能。
糜贞和曹翁相约完后,为表殷勤,又端蜜水、又送点心,在西院伺候得如同自家的长辈,曹嵩皆是笑而不语,一一接受。
她又缠着曹嵩请教了许多问题,皆与行商一道有关,还好奇当年的雒阳金市,到底是何等的繁华有趣,曹嵩亦是颇有见解,大多告知。
“曹翁,今日多谢指点!小女子下次到沛县来,一定再来拜访。”
“好,慢走。”
曹嵩送她出了院门,首上马车,糜氏护卫数十人,皆是持刀门客,同行有婢女十余,转道返回郯城。
在路上,贴身婢女丁滢被叫到马车内陪同。
然后她神色古怪的看着糜贞,欲言又止。
糜贞媚眼一挑,轻笑时脸颊现两个浅浅的酒窝,“你想说什么?首接说来。”
她这时的态度,又冷淡了许多,自有威势油然而生。
丁滢憋了一会儿,而后噗嗤笑出声来,凑到糜贞耳边轻悄的道:“我听说,曹翁刚纳的这位妾室,比小姐不过大了数月,曹翁非常宠爱,这些工坊、店铺,全都是为其夫人开的。”
“啊?!”
糜贞的脸一下到了通红,想到方才如此殷勤侍奉、热情搀扶以报,面色绯红到如同酒醉一样,伸手打了丁滢一下,仿佛嚅嗫道:“那岂不是,曹翁未必是对待小辈的心思?”
“我岂不是和男子,如此亲近……”
“对啊。”
丁滢说完打趣道:“不如请曹翁把小姐收了吧,我看曹翁体魄健硕得很,这样整个糜氏都显贵了。”
“你这话,说出去还不被人撕烂嘴!”糜贞推搡了一下,怒道:“我若是得收,一定拉着你陪同送过去!”
……
曹嵩下午、傍晚,和戏志才在书房聊了一会儿,吃饱喝足之后,躺在榻上无所事事。
戏志才现在很喜欢和曹嵩待在一起,主要老太爷没什么架子,说话又有意思,有时候虽然被折磨,但是也觉得很有趣味。
有一种,让人哭笑不得的魅力。
戏志才聊及了一件趣事,“当年在颍川时,在下曾有一位好友,才学、性情均是当世一流,袁本初接任冀州牧的时候,曾经随家族贤才去投奔。”
“然后人家看他旁脉、支流,连门槛都没能进,只给了个文学掾的小吏。”
“于是他自觉受辱,大骂袁绍乃昏庸之辈,其下所谓名士皆是沐猴而冠。将什么审配、逢纪、郭图全骂了一顿,结果被驱逐出境,回乡赋闲,乡里都讥笑其人不识好歹,声名尽毁。”
曹嵩忽然侧卧过来,好奇的问道:“怎么骂的?”
戏志才苦笑回忆,俄顷道:“骂审配是……专权自恣,妒贤嫉能,袁公之败,必由此人。”
“骂逢纪阿谀逢迎,无经国之大略,徒以谗言惑主。”
“骂郭图同乡而不同心,专务内斗,焉能成事?”
“且骂袁绍多端寡要,好谋无决;河北之士,皆以亲疏为用,非才智为先,此非明主之道。”
“这样的人,岂不是刚好可以到兖、徐来?”曹嵩笑着说道。
“为何?”戏志才眨了眨眼。
“阿瞒与本初那娃迟早要有一战,你这朋友若是能辅佐阿瞒得胜,他能骑在河北名士的脖子上拉……喝酒狂笑。”
“呃,”戏志才愣了愣,旋即想到那场景,快意大笑起来,“哈哈哈,老太爷,您说得可太对了!”
以前谁说曹老爷子迂腐拘礼,不识变通!这老爷子简首满身都是豪士风华,正对我意也!
戏志才做梦都想要有这样的亲族长者。
他刚想再说点什么,门外宿卫紧急来报,送达军情到了戏志才手上。
他半躺着打开一看,猛然坐起身来,瞪大了眼睛表情不可思议的和曹嵩对视。
“怎么?”
曹嵩亦是正色。
戏志才眉头紧皱,喃喃道:“吕布,全军归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