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出来,我的心终于释怀!我开始还担心张春天会大闹一场,真的如她所说的——上访,把事情闹大,闹得领导们不得安生。现在看来,她也就是纸老虎,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我又来到街道口耿弇雕像的地方,四周人群川流不息。一个乞丐全身褴褛,胸口绣着五颜六色的口袋,鼓鼓囊囊,一走一颤,像是背着无数的羁绊;他手拿碎碗叉,黝黑的脸上一对小眼睛扫视着街道两旁,唱起了莲花落:
走一走,看一看,
碗叉一打笑盈盈,
叫声老板你真行。
听我唱段莲花落,
包你开心又挣钱。
说的是,
现在生育管得严。
孩子只能要一个,
怀孕超生就罚钱。
罚钱没有可不行,
(此处太难听,不写!)
……
行行好,行行善,
老板给我两块钱。
要是给个十来块,
包管计生不找恁。
要是不给可不中,
计生马上一窝蜂……
我怕有人认出我,低着头,从乞丐的身边急忙走过。
有人眼尖,喊道:“看,计生的人来了,赶紧给人家钱!”
我逃也似地小跑回到镇政府,上楼就要钻进办公室,差点踢到一根般的人。
“嫪……副组!”刘精神站在我的眼前,低矮瘦小的身形配上几乎没有脖子的脑袋,一双灰蓝色的眼球正审视着我,“你这是急啥?我也是刚刚接到通知。”
“啥?”我一头雾水,急忙道歉,“不好意思,我要赶紧写报告!”我记起张物质的报告还在等着我完成。
“报告?”刘精神也一头雾水,眉头一皱,忽然笑道,“以后你可能都不用写报告了,你要调动岗位了!”
“胡说什么?”我嘟囔着,看着他的眼睛,似乎确有此事!
扫视一圈,发现张物质、赵扫黄、李严打他们,都温柔地看着我,好像我是他们可爱的孩子。
我小声对刘精神说:“不要开玩笑,闪开,我要忙了!”
刘精神诡异一笑:“我刚接到通知,你不在,范组长让我通知你,立刻去镇书记办公室!”
他又凑近了小声地说:“真佩服你!对自已的老同学也能狠下心下手,X着人家自已把孩子抠出来,太狠了!真是做领导的料!”
“你知道个啥?”我说,“她是自已要生!”
又说,“组长找我?哼!我刚好找他有事!”
经过一夜的思索,我想清楚了——辞职不干了!
这计生办的工作无法给人带来快乐,干的越久,心里越难受,越纠结;我担心这样下去,很快,我会得精神病;很快,会被关进精神病院;很快会被医生当做小白鼠,被他们肢解成一块一块的研究!
他们一定会穷追不舍,弄明白一个计生工作者为何会变成了精神病人?
曹党代书记的办公室,烟雾缭绕,我一进门就看到王计划局长、蔡南巡镇长、范文革都在,似乎经过了一轮谈判,已经尘埃落定了。
“小嫪,来来!”王局长和颜悦色,让我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我看了一眼范组长,他没有表态。蔡南巡说:“坐吧,小嫪,你这段时间辛苦了!”
“不辛苦!”
书记曹党代也点点头。
我欠着半个屁股,小心地坐在沙发上,直着身子,像往常一样准备聆听他们的教诲,也掏出小笔记本,准备记录。
“不用记!”
范组长终于说话,我的心开始悬起来,心里盘算着辞职的事情,不敢张口。
各位领导殷切的目光都在看着我,我不知所措,感到房间里的时间都停止了,飘散的烟雾似乎不再扩散,在我的头顶形成一个个圆圈,像是佛祖头上的光环,只是它们是不会发光的“光环”!
“组织上一致同意,由你来做咱洪庙乡镇计生办的组长,嫪组长,你有什么意见和困难?”蔡镇长的公鸭嗓音响起,对我说,“我和王局长、曹书记、文革同志,都看好你!”
我有点头晕,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本来是要找范文革辞职的,怎么回事?
但我立刻镇定下来,说:“感谢组织的信任!恐怕要 让你们失望了;我能力不足,年轻冲动,又不懂管理,当不起这个组长的;再说范组长一直我的领导,没有他的领导,我会犯错误的,没有头绪的……”
王局长不耐烦地打断我,说:“这些我们都考虑了,你不要害怕,放心大胆去做!蒋反动、张春天的事情,你都处理的很好——有原则,有担当,也有手段,作风强悍,不愧是计生工作的一员猛将!你做这个组长,我们都放心!”
“那……范组长呢?”我怯怯地问。
“他另有重用!”曹书记说道,“他要接替南巡同志做镇长了,你们还是上下级关系;南巡同志嘛,也要接替我了……我要去县政协,以后洪庙乡镇的六万三千老百姓,就交给你们了,你们一定要管好,不要让他们骂我们……”
他说话时,眼眶里有晶莹剔透的东西在闪烁——他在强忍住泪水!
我们都跟着掉泪。